九重春

第十四章 大國士

楊柳兒和衛虎頭自進了西宮后就沒了消息,沒有人清楚,他們是死是活。

而元好發現自己的心情居然也平靜,重生一世,她似乎看透了生死,且不說楊柳兒和衛虎頭此去是福是禍,就算是留在罪奴宮,兩年后,南楚滅亡,罪奴宮的人又能有幾個能活著?

元好管不得別人,她只知道,她要活著,她要看著小仇兒長大成人。

“二婆,二婆。”此刻元好就站在質子府那個假山里的出口處,沖著不遠處的二婆招手,今天一早,她終于看到了二婆燃起的煙,于是,就從暗道里過來。

“我的四小姐,你怎么進來的?”二婆聽到聲音,朝這邊一望,看到好兒,驚訝的下巴差點掉下來。

“二婆,等下在說,快進來,我們在暗道里說,小心叫人看見。”元好催促著。

“好好好。”二婆忙不疊聲的應著,小跑著到了假山邊,又四處看了看,沒發現人,這才跟著元好一些鉆進了暗道。

“二婆,這暗道我是從楊柳兒的嘴里知道的,他們當初就是通過這條暗道才把孩子送進質子府的。”元好解釋道,然后把抓著二婆問:“二婆,你還好吧?”

“還好,四小姐你也還好吧,有沒有人欺負你。”二婆拉著元好的手,滿是心疼的口氣。

“沒有,我不招誰惹誰的,又做的最差的差事,跟人沒有利益之爭,誰會沒事來欺負我呢,對了,二婆,質子夫人的孩子是小仇兒吧?”

雖然,經過推測,元好有八成的把握,質子夫人新落地的孩子就是小仇兒,可這沒有得到證實,那總是心里有些忐忑的。

“是小仇兒,老婆子已經查看過來,他的腋下有著咱們做的記號呢,再說了,雖說過了兩個多月,但那模子,老婆子還是認得的。”二婆拍著胸脯道。

元好這才真正的松了口氣。

“不過,要想把小仇兒偷出來不容易,質子府的守衛很森嚴,每人進出都要仔細盤查,別說是孩子,哪怕是一張紙片都難帶出去。”二婆擔憂的道。

“二婆,暫時你就跟著小仇兒,也別想著怎么把小仇兒偷出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以后會有機會的。”元好想著不過后南楚的亡國,那時兵荒馬亂的,二婆帶著小仇兒也不安全,但不如留在質子府里,等到一切平定,自己出去了,跟二婆聯系上,到那時,再想法把小仇兒弄出來。

“嗯,暫時也只能這樣了。”二婆點點頭。

隨后兩人又互相叮囑了幾句,便互相道別,這暗道里,元好也不敢呆太久,畢竟知道這暗道的還有尹隨的人,她怕萬一叫人撞個正著,那就壞事了。

匆匆回到罪奴宮,元好又背了小魚去井臺邊。

剛從井里提好水,金姑姑帶了一對頭發花白的老人出現了。

“元好,以后,這兩人就在這邊做事了,你在這宮里也呆了大半年了,等下做事的規矩也跟他們說說。”金姑姑道。

“是,金姑姑。”元好應著,那金姑姑也不多話,丟下人,捂著鼻子就轉身離開,這里臭氣熏天的,誰也不愿多呆。

“水我已經打好了,邊上還有兩個位置,你們就坐下來刷著馬桶就成,如今天冷,事兒不算多,慢點沒事。”

元好沖著兩個老人道,看他們互相扶持的樣子,應該是夫妻吧,只是,元好看著有些眼熟,再仔細瞧了一下,這不是翰林院大國士賈士謙大人嗎?邊上的是賈夫人,當初,自家二哥和二嫂成親時,賈大人和賈夫人還到沈府來賀過,還送了一副對子。

想著前段時間還聽小林公公說起過這賈大人,因為力諫摘星臺一事被皇上下了大牢,沒想,如今也發配到了罪奴宮來,如今南楚的朝堂怕是已無剛諍之士了。

南楚帝這是在自掘墳墓。

元好連忙上前行禮:“見過賈大人,賈夫人。”

“姑娘莫要多禮,快起來,如今哪還有什么大人夫人的,你是?”賈夫人看了看身邊的賈大人,才一手托住元好的手道。

“小女子是沈長風四女沈元好。”元好道。

“沈將軍的小女兒?”賈大人睜著眼睛看著元好,南楚人都道沈家已絕,沒想,沈家小女居然的罪奴宮。

元好點點頭。

“你背上這孩子?”一邊的賈夫人看著元好背上的小魚問。

“我二哥的遺腹子。”元好道

“好,好啊,沈家沒有絕,一門忠烈總算是留下一脈,可見老天有眼哪。”賈大人臉露笑意道,那神情頗似有些欣慰。

“可老爺啊,我怎么覺得這孩子的眼神不太對啊。”一邊的賈夫人一臉慈愛的緊盯著小魚瞧,一臉歡喜。

賈氏夫婦有子二人,長子賈慶元,完全繼承了賈大人的學識和風骨,一心為南楚,只可惜在八年前去洞庭郡上任時,叫水匪給殺了,年僅五歲的小兒也一同慘死,長子一門絕,次子賈慶宇在五年前離開了南楚,去了大周,成為大周太子周煌的軍師,賈大人一氣之下,絕了父子之情,此后,賈慶宇便沒回過南楚,亦無人敢在賈大人面前提起賈慶宇。

因此,兩夫婦如今卻無兒孫承歡膝下,那賈夫人最喜歡孩子,這一見到小魚,便移不開視線了,只是這越瞧卻越不對勁,因此才有先前之言。

“哦,我看看。”賈士謙說著。

元好連忙把背上的小魚放下來,賈國士不僅學識無雙,更是杏林高手,尤其是一手針灸的本事,并不弱于神醫莫望天之名。

“怪了,這孩子怎么會被摧心掌的暗勁所傷,而且已傷極腦部。”賈士謙的眉頭深鎖著。

元好雖然有點醫道底子,又曾跟著莫望天學了一段時間,但多是征對自己的身體以及一些外傷,對于小魚,她也曾覺得有些不對,可卻看不出來,如今叫賈大人說破,元好便將當日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當然,她掉包的事情自然是瞞著。

“豈有此理,真是喪心病狂。”賈大人氣的須發顫抖。

“老爺,當今君上昏潰,奸臣當道,你還看不開呢。”一邊的賈夫人有些沒好氣回了句,幫他順著氣。

“唉……”賈大人長長一嘆。

“那小魚還有救嗎?”元好擔心的問,雖說小魚不是小仇兒,但他卻承受了本是小仇兒承受的一切,元好心中有愧,再加上這些日子以來,兩人相依為命,因此,只要有一線可能,元好都是要想法子救的。

“據老夫所知,摧心掌是江湖上一門最歹毒的功夫,一般中者會在三日內斃命,小魚之所以現在還活著,怕是傷人者有意收了勁道,而且傷人者的勁道并沒有征對心臟,而是征對腦部,再加上,嬰兒雖然弱小,但他的生命力是極其旺盛的,所以,小魚還活著,只是怕是長大后智力會受到影響。”說到這里,賈士謙頓了一下又道:“這樣吧,老夫每日再給他針灸一次,希望有所補救,你平日沒事時也多跟孩子說話,游戲,這樣有助于他腦部的傷勢。”

“是,多謝大人。”元好又施禮道,一手輕輕的摸了摸小魚嫩嫩的臉蛋,小魚呆呆的眼神讓她心中萬分愧疚。

“別叫什么大人,如今都是罪奴,老夫跟你爹也算是心交已久,你且稱我一聲伯父吧。”賈士謙摸著胡子道。

“見過伯父,伯母。”元好再次見禮,一臉高興。

“這孩子,瞧她這瘦巴巴的小臉,可吃了不少苦了。”賈夫人輕輕的拍著元好的手背,那眼中就流下淚了,即為了元好,也為了自己。

“伯父伯母也受苦了。”元好也有些哽咽的道,賈夫人還好,賈大人的臉上還有著傷痕呢。

“好了,在哪里不是過日子,趕緊做事。”一邊的賈士謙有些粗著嗓子道,他最瞧不得自家夫人落淚。

于是,井臺邊刷刷聲響起,而間或著小魚呵呵不知是笑是哭的聲音。

日子如流水,轉眼就是順康十九年五月初八。

從四月起,天就沒有晴過,總是大雨小雨夾雜著不斷,楚水,江水,洞庭湖都出現決堤,楚水,江水兩岸,許多的村莊被沖毀,災民四處流離,病死,餓死無數。

而雪上加霜的是,自四月初二后,大周攜兵南下,一路過關斬將,連下十幾座城池,已逼近楚都。

南楚官員惶惶不可終日,此時,楚都三十六士子抬棺于宮城北門投書,請求朝庭重新啟用洞庭郡王以及一干當年受沈家案遷連的將軍,于大周誓死血戰。

然而,以尹相為首的朝官集團卻是力主求和,昏聵的南楚皇帝只想茍安偷生,為表求和之誠意,最后朝庭反而將三十六士子處斬,一時間,南楚百姓心涼如水。

“三十六個國士,三十六個國士啊……”賈士謙用力的錘著不平的桌面,兩眼怒睜,花白的須發顫抖著。

“你自己如今都這樣了,哪還管得了那些,吃飯吧。”賈夫人接過元好遞上來的一碗稀粥。

“國都要亡了,我哪還吃的下飯。”賈士謙痛心疾首的道。

“你個死老頭,不是已經在談和了嗎?那三十六士子也不算白死。”賈夫人不管其它,只想著勸自家老爺放寬心。

“好兒,你認為這次能談和嗎?”賈大人突然轉過臉看著向站在身后的元好。

元好想起夢里的情形,還有一個月,南楚就要亡了,談和只不過是大周的迷惑之策。

“不好說,不過,好兒認為,朝庭失去了一次最佳的反擊機會,大周兵一個月來連番大戰,將士疲憊,而戰線又拉的太久,此時,朝庭若是不求和,按當初三十六士子所上書,以楚都之城固,再重新啟用洞庭王,八百里洞庭,煙波浩瀚,即有米魚之豐,又有水軍之利,再結合地方軍隊,以哀兵之勢,未必沒有一戰之機啊,而今一淡和,哀兵銳氣便失,而大周兵卻得到喘息,后面補給也送達,而南楚朝庭卻仍粉飾太平,南楚如今已成籠中之鳥。”

這兩年來,元好空閑之時,都跟著賈士謙學習,從針灸之術到國學,到謀略,都有涉獵,再加上元好以前病弱,大多時間都在房中看書,有許多一知半解之處,如今聽賈大人解說,那腦中便豁然開朗,再結合當初夢中所知,便有了這番見解。

“不錯,可笑朝中食祿之輩,還比不上一個小女子的見識。”賈士謙一陣苦笑。

元好微微搖搖頭,沒說話,她不認為朝中沒人看透這些,相反,大多數人都看得透,只是沒人說罷了,三十六士子的頭如今還血淋淋的,不怕死的人畢竟不多。

“元好。”就在這時,金姑姑帶著人進來。

“見過金姑姑,不知金姑姑找元好有何事?”元好連忙上前見禮,以前,夢中時,她因為自家沈家之故,不愿在金姑姑面前屈膝,因此,后來,二嫂和二婆去逝后,在這金姑姑手上吃了許多的苦頭,如今,她知道自己的目標,知道什么時候該拿起,什么時候該放下,因此,在金姑姑面前做足了禮數,金姑姑倒是沒找她什么麻煩。

“今天七皇子點了你的牌,你梳洗準備一下,然后去樂坊,明白嗎?到時不需我來請吧。”金姑姑盯著元好道,罪奴宮里,許多姑娘在沒成罪奴之前,那身份都是不底的,因此,這第一次點牌,尋死覓活的不在少數。

元好一聽這話,那臉色就不由的白了,這才想起,今年她十六歲了,而她的夢里,因為一直臥病在床,倒是沒有這回事,可如今,她的身體倒是挺過來了,因此,這點牌自然少不掉,想到這里,她不由暗暗咬牙,為了自己的目標,什么困難她都要扛過去,心里更是腹誹著七皇子,國都快完了,還有心思尋歡作樂,不過,一想到如今正在談和,怕是這些個王孫子弟,還以為天下又太平了。

想到這里,元好的臉上現出一片嘲諷之色,隨即才沖著金姑姑點點頭:“元好明白,必不會讓金姑姑為難,我這一準備好就去樂坊。”

金姑姑淡笑的點頭:“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