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春

第十五章 放過了

元好將小魚交給賈夫人,然后提了一桶水進屋。

拿出一套干凈的衣服,元好并沒有馬上洗澡,而是怔怔的坐在凳子上,如果沒有之后的南楚亡國,元好一輩子只能生活在這罪奴宮,那為了孩子,一切元好都只能認了。

可眼前,她有機會離開罪奴宮,爹曾說過,不要輕言放棄,事在人為,因此,眼前之事,她怎么也要想辦法渡過。

皺著眉頭,過了一會兒,她的臉上現出堅毅的神色,咬咬牙,就這么辦。

喃喃著,她站起身來,脫下身上的衣服,然后坐在木桶里,舀了一勺冷水就澆在頭頂上,她也不去擦,任冷水從頭發上滴落在身上,接著一勺又一勺,雖然天氣熱了,但元好自幼體弱,以前就算是三伏天氣,她都要用溫水洗頭發的,何況這冷水又是井水,十分的涼,只一會兒,元好就感到頭皮冷叟叟的。

她要把自己弄生病,以七皇子之尊,生了病的人自然就不能侍侯了,若是把病氣過給了七皇子,那樂坊的人可是擔不起的。

隨后她整個人都泡在冷水里,漸漸的,手心腳底都冒著寒氣。

元好接遠著打了好幾個噴嚏,咽喉處又開始有一種堵著煙氣的感覺,元好清楚,差不多了。于是才從桶里起來,拿干布擦干身體和頭發,換了干凈的衣服。

她這個冷水澡,整整泡了差不多一個時辰。

然后她直接去了樂坊,沒有跟住在隔壁的賈先生和夫人說話,她不想讓他們擔心。

走在路上,再叫涼風一吹,元好已經感覺頭昏沉沉起來。

樂坊在罪奴宮的東面臨街,后門在罪奴宮里面,而前門卻面對著楚都的坤大街,雖比不得乾大街那么的繁華,但因為前臨液水,不遠處又有楚都著名的光明寺,因此,來這一帶的文人墨客,達官貴人也頗為不少。

對于樂坊,這些人自然也有興趣,但無奈,這樂坊卻不是一般人能進,必須是官宦子弟,王公皇孫才能進入,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南楚人的浪漫在這里表現的淋漓盡致,一些個文人墨客,為了能進入樂坊,甘心以書童或隨侍的身份進入樂坊,為此還留下許多自嘲的詩篇。

而正是因為這些詩篇,反而讓樂坊更加的神秘。連帶著樂坊佳人更成了南楚佳人之冠。

因此人人都以能進入樂坊自夸。

“周兄,請。”

樂坊門口,七皇子屈暄一身大袖紫金輕袍,頭戴紗冠,腰懸三尺青鋒劍,端是一派風流倜儻,他的身邊是一個二十幾許,身材欣長的男子,一身窄袖天青輕袍,頭戴紗帽,面容淡定從容。

“七皇子客氣,請。”那男子謙讓的伸了伸手,最后兩人并肩而進。

“別說,久聽樂坊之名,心議已久,周某今日也算是得嘗所愿。”那青袍男子道,此人正是住在罪奴宮隔壁的大周質子周潢。

“周兄有這番心思,怎么不讓小弟早些知曉,南雅夫人才名,艷名均是佳人中的楚翹,如今又喜得麟兒,小弟還道周兄如今沉醉溫柔鄉,哪里顧得上旁的庸脂俗粉。”七皇子屈暄也哈哈笑道。

“呵呵,七皇子此言可說不得,說樂坊佳人是庸脂俗粉,七皇子小心天下文人墨客的口誅筆伐,呵呵,說笑了。”周潢調侃的道。

“周兄提醒的對,只是話已出口,想要收回卻是不可能了,還請周兄代為保密。”七皇子說著,卻是抱拳一禮。

那周潢先是一怔,隨后大笑,兩人這一番談話,關系一下子就拉進了不少。

一邊樂坊管事下階相迎,親自領著二人進了牡丹園。

牡丹園里,枝葉茂茂,如冠似的牡丹花,紅的黃的紫的,爭芳吐艷。

元好早已隨人進了牡丹園,而同她一起進入牡丹園的還有二名女子,一名是牡丹園的牡丹夫人,她不是罪奴,而是從宮里挑選出來的照看牡丹園的女官,二十三四的樣子,舉手投足,氣質高雅,帶著宮中女官特有的中規中矩,那種端莊,卻不是一般青樓楚館的老鴇可以比的。

另外一個叫秀云,跟元好一樣是罪奴,十八九歲的樣子,樣貌十分的皎好,身材窈窕。

“你今天第一次進樂坊,規矩我之前已經說過,你要一一遵守,等下做事,不會的就先看看秀云,跟著她學。”那牡丹夫人道。

說完又對那秀云道:“一會兒,你多照應著她點。”

“是。”那秀云屈身行禮。

“是,元好明白,只是夫人,我這身子骨怕是有些頂不住了。”元好在一邊有些有氣無力的道,此刻她欲發的昏沉了,正好借此之機說出來,想來牡丹夫人也會另外安排。

牡丹夫人皺著眉頭,那眼神銳利的掃了元好一眼,只當這個罪奴不懂事,在找借口,可仔細一看,卻不由的咦了一聲,她見元好的臉色透著青白,額上還冒著汗,身子似乎還在微微擅抖,便伸手輕觸元好的額頭,果然,那處火燙火燙的。

這下有些難辦了,若是往常,這樣有病的罪奴,她也不敢往七皇子面前送啊,可今天七皇子宴請大周質子,放在以前,這大周質子也不需太過理會,可如今,大周兵正在城外虎視眈眈,如今可沒誰敢輕慢了這位大周質子。

七皇子今天一早就讓人來罪奴宮通知了,務必讓沈元好來侍侯這大周質子。牡丹夫人知道七皇子的意思,當年,正是因為沈家軍,才使得這位周潢入南楚為質,如今,七皇子把沈將軍之女奉上,自然是要讓這大周質子出氣的,這個別人可替不了。

“這樣,秀云,你帶她去補一下妝,補厚一點,另外,我再讓人送幾塊冰過來,降降溫。”那牡丹夫人沖著秀云道,隨后又轉過臉對著元好:“你聽好了,怎么樣,今天這一關你也給我撐過去,惹得七皇子不快,那處罰怕是你受不了,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你那侄兒想想。”

牡丹夫人的話讓元好發怔,今天這事,有些出乎她的預料了,本以為只要一生病,這次點牌就會免了,畢竟,宮里的人對于生病的人還是有忌諱的,怕過了病氣。

沒想,這牡丹夫人居然還要她頂著病上。難道她不怕七皇子怪罪嗎?

想不明白,但元好也只能先應著。

“是。”元好行禮,然后隨秀云下去補妝。

用冰塊降了溫,又補了妝,元好昏沉的腦袋清醒了些。

這時,有跑腿的來年,說是七皇子和大周質子已到門外,馬上就要進牡丹園了。

元好這才知道,原來七皇子今天宴請大周質子,元好腦海里模模糊糊的有些明悟,但還不甚明白。

元好和秀云就并肩跪在亭子里的一張長條矮桌邊上,而那牡丹夫人,卻垂手立在門口,顯然是要等侯迎接的。

“喂,那楊柳兒是跟你一起做事的?”元好正慎微的跪坐著,沒想一邊的秀云碰了碰她的手肘道。

“嗯。”元好輕聲的嗯了聲,沒再多言,她心里還想著一下該怎么辦?

“呵,那也是個有心計的主,你跟她共事,沒少吃虧吧,不過啊,這人再有心計,總還是抵不過命的。”那秀云繼續道。

元好看了她一眼,不知她此話何意?

“你道她如今真成了七皇子的人?”秀云又道,亭子里只有秀云和元好兩個,秀云倒是放松的很,顯然這樣的陣仗,她不是第一回遇上。

元好搖搖頭。

“我可聽說了,楊柳兒的孩子在去西宮沒多久就流掉了,如今被發配在宮里做宮奴,比咱們罪奴也好不了多少。”秀云這話有些幸災樂禍。

“這誰知真假呢。”元好回了一句,然后便有些走神,如果真如秀云所說,那楊柳兒一番心思便付東流了。

“七皇子,周爺,請,一切都準備好了。”

這時,七皇子屈暄已陪著周潢到了園門口,牡丹夫人迎著,進了涼亭。早有人上了點心,一邊的秀云也在備好的新泥小爐上煮起了茶。

元好則在邊上清洗茶具,這一道工序叫潔器,是屬于茶道的一環,是不能假手他人的。說實的,沈家的人好酒但不好茶,但元好這一套手法做下來卻是行云流水,這蓋因于,當年,神醫莫望天在沈家小住,元好奉茶之故。

茶水煮好,倒茶也要茶功,茶水倒在茶碗里,要漩起一個漩渦,但水卻不能濺出來。

倒好茶水,元好和秀云分別給兩人上茶。

上完茶,元好就在牡丹夫人的示意之下,跪坐在大周質子的身邊。

“周兄,等合約一簽,你就可以回到大周了,今天,我算是提前恭賀了。”七皇子道。

“七皇子客氣,其實我這心也是惶惶然啊,真要回去了,卻是忐忑的很,八年了,大周京都對于我來說已經陌生的很,倒是這楚都,洞庭美酒,樂坊佳人,讓人流連。”那周潢兩眼看著茶杯上蒸藤的霧氣,聲音清朗的道。

七皇子屈暄愣了一下,沒想到這周潢會這么說,心中大嘆,尹相看人功夫果非一般,前幾天,尹隨提出,先放大周質子回國,以示誠意,朝中許多人都認為,這大周質子應該留在手中為質,等合約簽好后才放,而父皇也久決不下,如今看來,這周潢對南楚大有好感,倒是真可以考慮早些放這周潢回去,說不準,他還能為南楚說說話呢。

“好了,及時行樂,咱們不談那些,今天就讓周兄好好嘗嘗這洞庭春酒,樂坊佳人,周兄看看身邊的女子可滿意,她的父親是當年沈長風。”七皇子道,轉眼看了低垂著頭的沈元好,有些不忍,說實在的,自兩年前見過一面,這個小女子給他不一樣的感覺,讓他至今不掂記著,但如今為了拉籠這周潢,那也顧不得了。

“哦,沈長風之女,那我跟她可有緣了,若非這個沈長風,我也來不了這楚都。”周潢道,聲音帶著一種調侃的味兒,卻讓人聽不出喜樂。

元好此刻在邊上握緊著拳頭,臉上仍是低眉順眼的表情,心里卻是怒焰濤天,她算是明白,為什么,她生病了,牡丹夫人還執意讓她來侍侯這大周質子,自己根本就是一個犧牲品,或者不是自己,而自己這個沈家之女的身份。讓這大周質子出氣的。

接下來,酒過三旬,菜過五味。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就不打擾周兄了。”說完,那七皇子就擁著秀云離席。

隨后那牡丹夫人上前,對周潢道:“周爺請跟我來,房間已經安排好了。”說著,又瞪了一眼邊上的元好:“小心侍侯著周爺。”

“是。”元好咬著牙應著,為了小仇兒,什么她都得忍。

屋里,大紅蠟燭,粉色帳幔。兩人進了屋,牡丹夫人就將門關上出去了。

元好站在屋里好一會兒沒動,因為那紅紅的燭光映的她頭發昏,好一會兒,她才適應屋里光亮。看著正坐在床邊的大周質子,此刻他黑漆亮如星的眼光盯著自己。

元好知道此刻,她幸免不了了。

于是,便上前屈膝為他解靴:“周爺,小女子侍侯你。”

周潢看著眼前女子低眉順眼的為他解靴,可那微抖的手指,以及挺的筆直的脊背無不顯露著這個小女子的抗拒。

輕輕的嘆了口敢,收回腳,周潢自解了靴,然后上床,盤腿坐在床中間:“這個時間是我打坐的時間,那邊桌上,有茶水有點心,還有休閑的話本,你自讀書自飲茶,別打攪我就成。”說完,周潢又解下帳幔,將元好隔在了床外。

周潢的話讓元好一愣,然后猛的抬起頭,看著帳內虛虛幻幻,不甚清晰的身影,元好的眼神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清亮。

隨后轉身,坐在桌邊的椅子上,即沒吃點心,也沒有飲茶,只是默默的坐著,她不去追究這質子為什么放過她,她只知道,這一關,她算是過了,頭仍然昏沉,這情緒一放松便有些倦意,不知不覺得,元好就靠在椅背上居然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