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還沒來得及在朝堂上大展拳腳,和許家斗個你死我活,第二日一大早,宮里就傳出了廢太子重病身亡的消息。
秦太傅陰沉著臉,將手中的茶盞重重一放,這才冷冷地看著下首的秦海峰。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他沒好氣地問,“昨日大皇子明明還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突發重病去了?之前可一點消息都沒傳出來,是不是許家聯合著謝家膽大包天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父親……”秦海峰難得有些退縮。
這些年秦太傅年紀漸大,脾氣也漸長。
不過秦海峰畢竟是長子,現今秦家的大小事宜也已由他做主,因此并不至于像其他小輩一般,見著父親便仿佛老鼠見了貓。
大多時候,他還是能穩住心神的。
可此時此刻看著秦太傅陰沉的臉,他也忍不住有些心虛。
“這件事說來話長,兒子讓人去探過消息,大皇子并非突發重病,而是皇上親口命人殺了的。”
“怎么可能?”秦太傅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喝道,“虎毒尚且不食子,皇上乃一代明君,怎可能為了一個冷宮妃子的事要了自己兒子的性命?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父親……”秦海峰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您說的是,可您大概還不知道,廢后薛氏在聽雨閣發了瘋,將謝貴妃刺成了重傷,貴妃娘娘此刻還昏迷不醒。”
他說著,抬起頭看向秦太傅:“皇上本就已經震怒,還沒來得及處置,結果東宮大皇子也鬧起來,昨日被他殺死的宮人,沒有十個也就八個。”
“這還不提那些受了重傷輕傷的,現今東宮地上的血都還沒來得及洗清呢。”
“僖妃娘娘得信兒趕過去,好險沒被他砍死,宮里頭好多人都瞧見了!”
他頓了頓:“聽說,皇上也是親眼所見……”
雖說當時秦海峰并不在現場,但這并不妨礙他探知消息,并且講了個繪聲繪色。
秦太傅皺了眉頭,忍不住罵道:“到底是粗鄙人家出身,廢后自己便是如此,還將好好一個皇子也養成這種性子!偏偏讓我秦家去教養他,草菅人命,胡作非為!簡直丟盡老夫的顏面!”
但大皇子發瘋雖說不對,不過……
秦太傅不由問道:“那也不至于為了幾個死掉的奴才便要了皇子的性命啊?何況你也說僖妃只是險些,自然便是沒被傷著,皇上這又是為何?”
知道今日不說清楚是不成的,秦海峰“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父親,大皇子要弒父弒君,提了劍要殺皇上,皇上這才……”
他頓了一下:“宮中已經嚴密封鎖了消息,要不是兒子還算有些人脈,只怕也要被蒙在鼓里。”
秦海峰不敢抬頭去看父親的臉色:“如今兒子既然都知道了,只怕……許家也必然知道了,何況他們一向和謝家同氣連枝,謝貴妃那兒……”
秦太傅沒吭聲。
不過臉色已經黑得幾乎發了亮。
這是滅頂之災啊!
原本太子被廢,他們還能與人一爭,因為墨恭所做之事雖然荒唐,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定然是被人陷害的。
而薛皇后也絕不可能做什么通敵賣國的事。
但現在,胡亂傷人,弒父弒君,哪一樣不是死罪?
也難怪皇上會下令殺了廢太子,不殺了他,鬼知道之后還會出什么事兒?
秦海峰等了半天沒等到反應,忍不住抬起頭:“父親……”
“你意下如何?”秦太傅忽然松了身子,整個人軟軟靠倒在椅背上問。
“兒子的意思……”秦海峰低了頭,“與其垂死掙扎,不如就此放棄。秦家雖被認定是廢太子一脈,但皇上是心知肚明的,否則又如何會將我秦家兒郎皆準入朝為官?”
今早一得消息,他便思量已定,現下父親既然愿意聽他說,為著合族的命運,他不得不分說清楚。
“皇上無非是知道廢太子是什么心性,這才覺得對不住我秦家。現今他死了,那咱們何苦還要吊死在這顆歪脖子樹上?兒子想來想去,覺得皇上也許……”
他頓了一下,妄議天子是非,若是傳出去便是殺頭的大罪,但此刻卻不得不說了。
“皇上也許早就屬意二皇子,何況就今日之事來看,兒子猜測那廢后也撐不了多久了。謝貴妃手段太高明,皇上身在其中,只怕未必能發覺出異常……”
“兒子是想,廢子無用,倒不如看看能不能走二皇子的路子。”
“這如何可能?”秦太傅一直不曾吭聲,聽到這句不由出言打斷他,“謝家是二皇子母家,許家又一直為謝家馬首是瞻。咱們從前待他們可從來沒有好臉色,你忘了昨日在朝堂上你們是怎么對罵的了?”
他冷笑了一聲,表情古怪地看向自己這個兒子。
“如今太子剛剛喪命咱們便湊上去,不說旁人會瞧不起咱們,便是人家,能讓咱們得逞?”
昨天兩家你來我往,嘴里不干不凈,大概都已經牽扯到了對方的祖宗好多代。
即便有些話罵得隱晦,但大家都不傻,誰還能聽不出來?
今日秦太傅之所以沒上朝,還是因為昨日在朝堂上罵得太狠了太過激動,又被對方一個小輩狠狠羞辱氣得差點吐血,這才特意稱病不出的。
本以為先休養個幾天,待事情平復再出來,總會有峰回路轉的時候。
可世事難料啊,誰能想到這大皇子竟是這么個命,害死自己不提,還害慘了秦家呢!
這事兒秦海峰也不是沒想過,但此刻被秦太傅這般直接的說出來,倒讓他難得紅了老臉:“父親,這不是情況不一樣了嗎?”
他道:“昨日在朝堂上,咱們占著理,自然不怕他們胡亂攀咬,可如今皇上都說了,那廢太子就是被惡鬼附了身,咱們實在沒必要拿整個秦家去賭……”
“何況,”秦海峰抬起頭來,“也賭不了了,這人都不在了。”
秦太傅沒再開口。
秦海峰便知道父親這是聽下去了,連忙再接再厲道:“兒子已有陳算,謝、許兩家自然將咱們秦家當作仇敵,可要拿下二皇子,卻未必要靠他們。兒子想,二皇子早已及冠,卻一直尚未婚配……”
他試探著道:“淑妍是秦家大小姐,又是咱們大梁第一美人,兒子想,拿她去配二皇子,還是綽綽有余的吧。”
“何況她好歹還是皇上親封的郡主,雖說只是掛了個虛名,并沒有實際封地,可到底是有身份的。”
秦海峰還要再說,被秦太傅一抬手,攔住了。
秦淑妍這些日子一直待在宮里陪著三公主,還不知道因為廢太子之死,自己這么快就被親爹給賣了。
之前她本是來陪著墨馨兒罰寫抄書的,可這書還沒抄完,宮里就出了大事。
謝貴妃宮宴她們沒能參加,可消息還是很快傳了過來。
死的人太多了,聽雨閣和東宮的奴才大清洗,有些在審訊過程中查出來和三公主身邊的下人關系不錯,禁軍根本不問好歹,直接便來將人拉了帶走。
這些日子,禁軍來來往往數十次,秦淑妍是眼看著這兒的宮女一日比一日少。
本以為這件事不會鬧得太久,誰料皇上竟立刻便下了圣旨,廢后廢太子。
正當她混亂不堪的時候,太子又那么快就死了。
秦淑妍覺得自己簡直跟做夢一樣,好像就是睡了一覺的工夫,天地都變了。
而墨馨兒則一日之間徹底消沉,現今也不說話也不動,只整日跟個傻子似的坐在桌前。
這對她打擊實在太大了。
雖然心里看不上這個傻公主,可秦淑妍瞧著她瘦了一圈的臉,倒也忍不住有些心疼。
“你……”她喉嚨有些發緊,“你,沒事吧?”
墨馨兒呆呆地,也不知究竟聽沒聽到,好一會兒才緩緩轉過身來看向她。
目光有些呆滯,絲毫沒了往日的靈動。
“沒事。”她低低呢喃了一聲。
“那你要用膳嗎?”秦淑妍緩緩走過去,將一旁桌上的午膳拿過去放好,“好歹吃一些吧。”
“好……”墨馨兒又呆呆地應了一聲,人卻沒動彈。
秦淑妍有些不知該說什么。
簡單的勸慰的確可以,若是想要讓她仔細耐心的照顧人卻是不能的。
三公主這副模樣,總不至于是想讓自己喂她用膳吧?
方才才剛生出的一絲同情,被這個念頭打消得無影無蹤。
其實她自己心里很明白,雖然墨馨兒一直將她當作最好的姐妹,但她卻是打從心眼兒里不喜歡她。
一個光知道動用武力,絲毫沒有腦子,時不時惹出事端卻毫不自知的天之嬌女,當然不可能是交友的最佳選擇。
秦淑妍覺得自己真的已經仁至義盡。
薛皇后一脈慘敗至此,自己都還沒有立刻扔下她,甚至還在這里勸她。
她呢?卻還是這么不知好歹。
最后深深看了墨馨兒一眼,秦淑妍沒再說話,邁步出門。
薛皇后之前派在這里看守的人早就已經不知去了哪里,先前禁軍來拉過不少人,如今這塊地界更是成了死城一般。
秦淑妍往外走了好遠,都沒瞧見一個人。
一直即將行到聽雨閣的地界,才又看到那里有人著急忙慌跑了出來。
宮中大變,好些宮女內侍受了皮外傷倒還好。
可謝貴妃卻是重傷,僖妃更因為親眼瞧見太子那癲狂樣,又被血噴了一頭一臉,嚇得高燒不退,昨兒一晚上迷迷糊糊說了一夜的胡話,可把太醫院的太醫們忙了個焦頭爛額。
小星拿了條溫棉巾蓋在她的額頭上,僖妃好不容易才睡得安穩了些。
不過這一覺也并沒有睡太久,蔣夢云前腳才進屋門,僖妃便猛地又睜開眼直挺挺坐了起來:“救命,救命啊!”
這聲音撕心裂肺,嚇人一跳。
蔣夢云呆了片刻,才走進來問小星:“娘娘如何了?”
“娘娘嚇壞了。”小星將僖妃額頭的棉巾拿掉,又換了一條新的,想將僖妃扶著躺回去,結果僖妃硬著身子就是不肯動彈。
她只好先停了手,看向蔣夢云道:“說了一夜的夢話,每隔一會兒便要醒來喊救命,皇上先前來瞧過一回,特意命太醫又來過,還從國庫里拿了好些藥材補品。”
小星指了指身后,那里果然堆了不少東西。
“娘娘剛吃過藥,”她忍不住嘆了口氣,“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好。”
說著話的時候,僖妃忽然仰天就倒,小星嚇得趕緊上前扶了一把,好險沒讓她撞著自己腦袋。
就這一下動作倒好像讓她清醒了些,僖妃緩緩睜開眼:“蔣姑娘?”
蔣夢云連忙湊近了,應道:“娘娘,是我。”
僖妃先是呆了一下,忽而“哇”一聲嚎啕大哭,頓時滿頭大汗:“可嚇死本宮了!那可真是被惡鬼附身了不成?這,這死人本宮也不是頭一次見了,但這回實在是最嚇人的一次……”
可不嘛?
蔣夢云沒應,被人刺得跟個篩子似的,不嚇人才怪。
她絮絮叨叨的,還要說話,外頭忽然有小宮女急匆匆地敲了門進來:“娘娘,娘娘您醒了?那個,那個……”
“哪個?”僖妃正哭到勁頭上,被她貿然打斷,心情很是不好,說話自己也沒好氣。
小宮女“咚”一聲就跪下了:“外頭有人說,廢后上吊自盡了。”
“啊?”僖妃瞪大了眼,忽然再次仰天就倒,嘴里喃喃道,“哎呀不許再說這些了,上吊的人那死樣肯定也特別嚇人,聽說眼睛都是突出來的,舌頭都拉出來老長了!
“不不不,不許再說了,不能再想了,啊呀……嚇死本宮了啊……”
蔣夢云倒是不由轉過身。
這么快?
看來這個謝貴妃手段凌厲,為了讓二皇子登基再無后顧之憂,為了讓自己順利繼承后位,是完全不管不顧了。
她太激進了。
蔣夢云想,整個大梁原本便只有兩個皇子,現今她使了計策將廢太子送上了西天,宮里豈不是就只剩下了二皇子這一個?
她想著給二皇子掃平障礙,卻沒想過皇上和大梁子民是不是能忍受陛下子嗣如此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