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很快就過去,轉眼便到了溫暖的夏季。
之所以說“溫暖”,是因蔣夢云直到前兩日才將厚厚的夾襖褪去,換了薄衫。
比起大梁那些人高馬大的小姐們,她常常因為忘了帶暖手爐被凍得直哆嗦,實在是很不習慣這兒的氣候。
放在寧國,到了六七月份早就熱得叫人喘不過氣,但這里倒是溫度怡人,很適合出游賞花賞景。
廢后廢太子接連過世之后,大梁宮中倒是難得消停了下來。
大概是梁帝做的兩場大法事有了用場。
于是從來不信神佛的皇上近日突然便迷信起來,還特意尋了個得道高僧,時不時進宮與他座談。
謝貴妃的身子是一日比一日好了,但梁帝卻古怪地沒再提要立她為后的話。
僖妃更是活蹦亂跳,前兩天突然精神萎靡狠是吐了一場,結果太醫來查,說是有了身孕,要她好好將養。
這對于前些日子連遭打擊的梁帝來說,實在是件天大的喜事。
那日蔣夢云明里暗里跟他說的話,他表面沒有回應,內心其實很在意。
是啊,大皇子一死,他便只剩下了墨北辰這一個兒子!
如今是亂世,誰都不能保證戰爭何時便會爆發,北辰原是個統兵打仗的好料子,現下梁帝卻不得不重新物色領兵的人選。
可天下兵馬,若是不交由自己的兒子掌管,他又很不放心。
這些天他嘴上不說,行動上倒是有了很大的改變。
往日他除了去謝貴妃那里,便鮮少往其他妃子屋里跑,弄得整個后宮怨聲載道,如今為了延綿子嗣,他不得不雨露均沾,宮中笑語歡聲反而多了很多。
御花園內又恢復了熱鬧。
好些妃嬪都湊在園內賞花。
沒了薛皇后冷眼旁觀,謝貴妃暫時也還不能起身看管,她們難得地放松,嬉笑打鬧著,有兩個性子活潑些的,已經將小花摘了插到發間,正在問身邊的宮女自己好不好看。
蔣夢云跟著僖妃也正在采花。
因僖妃有孕在身,如今簡直成了宮中頭等重要的人,梁帝特意又加派了人手伺候,為了防止意外,甚至在外圍還安排了兩個禁軍中武藝高強的人保護。
就連原本只是暫住羽棲閣的蔣夢云,也被要求要好好地協助保護她。
這等陣仗,倒的確把一些不懷好意的宵小給攔在了外頭。
說是采花,但僖妃其實也就被小星扶著走到了跟前看了兩眼,剛想動手,就被后頭梁帝派來的人攔住了:“娘娘,奴婢來吧。”
她是金貴身子,休息為主,在經歷了最初幾日的反抗無效之后,僖妃目前暫時認命,此刻蔣夢云已經陪她坐在了涼亭里頭說話。
僖妃托腮坐著,百無聊賴:“這可怎么說的?上一次本宮懷三皇子,皇上雖然高興,可也沒像現在這般仔細,本宮這才走了幾步啊,又得歇著了。”
“你說說,”她抬手指著不遠處正在采花的宮女,“摘朵花兒都不讓,摘朵花兒能把本宮累著?本宮閑得都快長毛了。”
蔣夢云聽著好笑。
如今她有了身孕,大梁人常喝的那種茶葉喝不得了,偏偏她又不想光喝無滋無味的水,蔣夢云便替她想了個法子,用些新鮮的水果制茶。
那邊有小宮女已經將果茶拿了上來,僖妃喝了一口:“最近就沒什么事可做嗎?”
不怪她覺得沒勁。
薛皇后不在了,謝貴妃至今都還不曾能下地,宮里頭安安穩穩的,什么破事兒都沒有。
就連之前來吵著鬧著要跟蔣夢云拼命的墨馨兒,都不知為何突然轉了性,莫名其妙跟她們相親相愛起來。
這些天,她也不吵了也不鬧了,連打人都不打了,有時還會悄悄跑過來竄門,弄得僖妃一頭霧水。
蔣夢云想了想,最近大概只有一件事:“祁王殿下的生辰快到了,就在后日,禮親王府已經下了帖子來,不過娘娘身懷有孕,只怕皇上不會答應您去的。”
“真的?”僖妃一聽,卻滿臉興奮倏地站起身來,把身后的小星嚇了一跳。
不遠處看著的一群小宮女也嚇得圍攏過來。
“那本宮無論如何也要去啊!”僖妃沒有在意,只叫道,“近來宮里什么熱鬧都沒了,本宮一直聽說禮親王府后院里頭種了不少果子樹,還想去瞧瞧呢。”
“再說,”僖妃認真地給自己找理由找借口,“上次本來想讓你去謝一謝祁王,結果愣是出了那么大的事,都沒能謝成。祁王還年輕,又沒了爹娘幫襯,咱們得好好給他備點兒禮。”
越說,僖妃越覺得迫不及待起來。
因為之前兩次宮宴都出了事,梁帝想來想去都覺得不妥,也不知是不是在宮里頭辦宴席觸了什么霉頭,因此近日那些低位妃嬪生辰,都只肯叫她們私下聚一聚,那種大張旗鼓辦宴席的事兒通通都被禁止了。
宮里一片混亂多災多難的時候雖然有些叫人害怕,可這么風平浪靜的,就又讓人覺得百無聊賴起來。
“你說,咱們帶點什么東西去比較好?”僖妃偏了頭問她。
蔣夢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狀似無意間笑道:“可是娘娘,我覺得您肯定去不了的啊。”
“怎么就去不了了!”僖妃不信。
蔣夢云指著那正在摘花的小宮女,皺著臉看向她:“摘花都不成,還能出門嗎?別說是您,我覺得我都未必能去得了。”
“那可不成。”僖妃剛剛坐下的身子又要站起來,被身后的小星一把摁住了。
僖妃險些要動怒,不過想起太醫的囑咐,她還是又穩住了心神,壓低了聲音急道:“她們不知道,皇上不知道,你還能不知道嗎?再讓我在宮里頭待下去,本宮不是要長草的問題,是要發毛了呀!”
長草和發毛應該是同一個意思吧,蔣夢云心想。
但這話當然不能這么回,把僖妃急壞了梁帝可不會放過她。
更何況,蔣夢云本也就等著這個機會,出宮一趟。
廢后廢太子的事不用她多此一舉往外傳,那時候宮中守衛混亂,早就有人趁亂混進了宮,消息很容易便泄露了出去。
這一回,她得找個機會單獨見一見祁王。
謝貴妃的事,不知他究竟知不知道,又知道多少。
而當初那個追殺他一直到寧國國都的又是誰,是謝貴妃從大梁派去的人,亦或是寧國那邊的內應,若是能查清楚,蔣夢云也許能找到陷害蔣家滿門的叛徒。
蔣夢云笑了笑:“可是皇上若不同意,您怎么辦?”
僖妃頓時一愣,瞪了眼睛瞧她:“你那么聰明,你問我?當然是你幫本宮想法子了,本宮只是懷孕,又不是得了重病,哪里就至于不能動彈了?何況太醫不也說,適量運動對胎兒是有益處的嗎?”
“可那是在宮里頭啊,”蔣夢云為難道,“主要就是怕萬一出宮遇上什么事兒,您別忘了,這后宮如今除了二皇子,便只剩三位公主。”
“說不定您肚子里這胎便是龍子,若是龍子,那便金貴萬分。”
“萬一有人不懷好意……”
“何況那些藏匿大梁的敵國間者,定然也想著要對付您的啊。”
蔣夢云循循善誘,聽得對面的小星連連點頭。
但僖妃卻整個兒跳了起來:“行了行了!你說你怎么也變得跟個老媽子似的愛念叨,蔣姑娘,你才十幾歲,可不能如此沒完沒了,將來若是找了婆家,定然要遭夫婿厭煩的。”
“不至于吧……”蔣夢云沒像一般女子聽到這婚姻大事便一臉嬌羞,反倒繼續勸道,“主要是皇上……”
話音未落,被僖妃一下打斷:“所以才讓你想法子呀!”
說完,索性用手指頭堵住了耳朵。
這些日子的相處,蔣夢云早已將僖妃的脾氣摸了個透。
與薛皇后不同,這位娘娘實在是個閑不住的人,愛熱鬧,愛玩愛笑,心大線條粗,有時候會莫名其妙跑出來一股子勇猛氣兒,有時候又會被一些不相干的事嚇得魂飛魄散,總的來說和三公主一樣,很有趣。
心思單純的人,通常都很有趣。
比如此刻的僖妃。
她卯足了勁兒要出宮,此刻你若是隨口應下,又或是替她出主意想辦法,她自己也許倒怕東怕西,想想覺得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最終嚇得只敢待在宮里。
但你若是將這些可能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地方提前說出來勸她,她卻會從心底里生出一種安全感,覺得你既然已經能想出多種可能,必然更會有法子護她周全,那她無論如何也得去一趟。
這點蔣夢云已經試過。
否則僖妃大概此刻也不會出現在御花園了。
蔣夢云眨巴了一下眼睛,看向小星:“你不勸勸?”
小星張了張嘴,的確是想再說點什么,可她思來想去,所有可能發生的危險蔣夢云方才都已經說過了,只能又閉了嘴:“娘娘不聽啊。”
再說這些日子,娘娘實在是悶得慌。
她抬起頭,試探著問:“要不,您就幫忙想想法子?”
想法子的事,其實并不需要蔣夢云來做。
她們才剛回到羽棲閣,梁帝便又來了,僖妃對著他軟言相求,最后急的眼睛都紅了,險些沒掉眼淚,立刻得到了圣上的同意。
不過梁帝很快便下令,這次出宮要派雙倍的人手,務必將僖妃守衛安全。
至于蔣夢云,更要寸步不離。
聽到這話的時候,蔣夢云暗暗低下頭,掩住了嘴角的一絲微笑,認認真真地回道:“是,皇上。民女一定緊跟僖妃娘娘,絕不會讓娘娘一個人。”
僖妃鬧著要去禮親王的事并沒有刻意隱瞞,很快消息便傳到了鳳仙殿。
謝貴妃冷著一張臉,靠在軟塌上。
這些天,她的臉色稍稍紅潤了些,梁帝命人送來了許多補血圣物,她用了自然恢復得極好,不過身體好些了,情緒卻不佳。
梁帝也不知搞什么名堂,已經有些日子不來了。
尤其是做了兩場法事之后,更是興致勃勃致力于如何延綿子嗣,僖妃肚子里懷了一個,剩下的低等妃嬪雖說還不曾有消息,可他這般日日操勞,誰知道會蹦出多少龍子龍女來。
北辰不夠優秀嗎?
一向勝券在握的謝貴妃實在是想不明白。
為什么那個廢太子都已經死了,她的兒子還是沒能順利當上太子,而那個姓薛的賤人沒了,皇上答應要立她為后的事也再沒有提過。
她自然不知道這是蔣夢云在梁帝那里念叨了兩句換來的結果,若是知道了,恐怕更想著要將蔣夢云碎尸萬段。
不過現在也差不了多少吧。
這次祁王生辰,謝貴妃最大的目標便是她。
之前本還怕僖妃懷有身孕,皇上會不讓她出宮,到時候只怕蔣夢云也得被關在宮里出不去。
卻不料這僖妃如此上道,竟自己求了皇上。
這是老天都在幫她!
謝貴妃冷笑起來,看著下首的影四道:“你們安排得如何?這次的事,務必要萬無一失,懂嗎?”
影四微微低著頭,臉上帶了幾分陰沉:“娘娘放心,方才聽說僖妃娘娘也要出行,皇上特意安排了雙倍的人護著,屬下為保無誤,將剩下的幾個兄弟也都安排了進來,定要給他們好看。”
他笑道:“正好的事,反正寧國那些殺手也知道了僖妃懷孕的消息,正要殺她呢……”
“她們倆,可都是難得的香饃饃。”影四想起自己得到的消息,“您大概還不知道,寧國那邊已定好了價,這兩位,一人十萬兩。”
謝貴妃倒是頓了一下:“朱啟朝那廢物也要殺僖妃?這兩人倒是不便宜,十萬兩白銀……”
影四搖頭笑起來:“娘娘,是十萬兩黃金。他們自然要殺僖妃,殺了僖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兒,大梁宮中可就只剩下二殿下一根獨苗了。”
謝貴妃冷笑了一聲:“哼,他們想得到不錯,萬一那肚子里是個女孩兒呢?”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娘娘,”影四躬了身子,“如今咱們不也是為了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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