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宮中,鳳仙殿。
謝貴妃臉色鐵青的側臥在軟塌上,簡直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
她伸出手,顫顫巍巍地指著跪倒在地的影四,一時火冒三丈:“你是豬嗎?蠢笨如此,現下竟還敢回來見本宮!”
屢次任務失敗,影四便是當年在戰場上也沒吃過這種虧。
他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自知理虧,只好磕頭道:“娘娘,屬下愚笨,那蔣姑娘實在是詭計多端,我等都已經將他們堵在茶館,還被她趁機給溜了。”
影四實在是想不明白:“上一次見她,只是知道她武功極高,卻不知她輕功也這樣好,那么高的樓,說跳就跳。關鍵還有祁王……”
這次實在是他們輕敵了。
“我等實在沒料到他們膽子那么大,對面弓箭手都沒來得及反應,”影四苦著臉,“那蔣夢云簡直就是個妖孽。”
想到方才那個嬌滴滴的女子,談笑間便殺了人。
殺便殺了,還在那兒喊什么“暈血”的話,他就忍不住頭皮發麻。
影四又狠狠叩了頭:“她行事太乖張,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屬下猜不透她下一步會干什么,這才讓她逃脫了。”
這些年他們不是沒刺殺過人,可被刺殺的往往一門心思保命,幾乎都是悶頭就跑,哪里像她那樣咋咋呼呼。
一路高喊著,竟然真讓人去報了官。
簡直是莫名其妙。
而且她把握人心的能力也太強了,甚至很快便猜到了他們的身份,廢話連篇地拖延時間,果然讓京兆尹發了瘋似的來救人。
謝貴妃氣得又砸了一個茶盞,這才氣喘吁吁地讓人將她扶著坐正。
“你個蠢貨!”
她這會兒在氣頭上,罵起人來頓時口不擇言,也不管什么尊重不尊重的話了:“那蔣夢云是什么人,三國出名的謀士,你這個豬腦子能跟人家比嗎?”
她的手指頭點啊點的,險些沒一口血噴出去。
“你是要去刺殺她,不是去打仗!八個人就夠引人注意了,你還布弓箭手,生怕京兆尹查不到你頭上是不是?那些被射出的弓箭若是再有軍中的標志……”
影四連忙搖頭賭咒發誓:“沒有沒有,決計沒有,屬下特意用的普通箭矢。”
謝貴妃這才微喘了一口氣:“好在還沒蠢到家。”
但這也并不能消了她心中的憤恨:“既如此你也不該布什么弓箭手,她和祁王中途出門,間一既然查到了對方所在的位置,你們為何不能再等等?”
生平第一次,謝貴妃萬分后悔自己之前的選擇。
若是那苦肉計用得不這么狠,她便能跟著梁帝一起去禮親王府,有她坐鎮,這群蠢貨也不至于次次都無法得手。
但若不用那招苦肉計,薛皇后的死會被這么容易揭過嗎?
謝貴妃不能確認。
這一環套一環的計策,用到最后似乎只能如此。
她瞪著眼睛,只恨自己無法掌控全局:“你們只要再等等,待他們出門,隨便走到哪個人煙稀少的小巷子里,八個人圍攻兩個,堆也堆死他們了!”
“可你們偏不,那么多人的麒麟街上又鬧了一場,你們的腦子呢?是不是被驢給踢壞了!”
謝貴妃越說越氣,越說越恨不得直接抬腳踹死影四。
但她如今還不能隨意動彈,只能氣得滿臉通紅,胸口發脹。
影四連連磕頭,也知道若是在軍中任務屢次失敗,他早就身首異處了。
可這件事畢竟也不能全怪他們。
他們是軍士,用的都是戰場上大開大合的一套,刺殺這種事應該找正經的殺手才對。
再說貴妃娘娘每次都急吼吼的,他們倒是也想等,可又怕等得時間久了,萬一到時候連人都找不著,蔣夢云再進皇宮,那便更難殺了。
她催的急,他們自然也急。
一急,事情反倒辦不好。
但即便如此,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他們害怕謝貴妃,卻更害怕二皇子。
謝貴妃生氣不過罵一罵,再不濟讓人拉下去打一頓消了氣也就罷了。
可二皇子若是知道他們擅自行動還弄死了間一,只怕他們參與其中的所有人全部都要喪命。
“娘娘,”影四苦著臉道,“那祁王被傷了胳膊,蔣夢云也傷了后背,暫時是蹦跶不起來了,可咱們這邊卻死了一個間一,這二皇子若是問起來……”
任務完成不了,出了事倒知道來訴苦。
這群當兵的腦子里都只有肉疙瘩,怎么就蠢成這樣?
謝貴妃下意識又要罵人,不過轉念一想,這件事于影四他們是殺身之禍,與她而言,若是被北辰知道了,說不得也要生了間隙。
若是不給他們一些指點,這些蠢貨大概還要惹出事端。
她深吸了一口氣,終于恢復了平靜:“你怕什么?之前間一不是被安排在秦家的嗎,就說她是被秦家人給殺了。”
影四有些為難:“可如今皇上已經定了二皇子和秦家大小姐的婚事,將來秦家便是二皇子的岳家,萬一事情暴露,那不是……”
謝貴妃連罵他蠢都懶得罵了。
她滿臉疲憊的一擺手:“北辰不會去問的,這件事說不清楚,間一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秦家說不是他們便不是他們嗎?”
“如今想要投機討好,來爭這皇子妃之位,也不看本宮愿不愿意。”
“許家求到本宮跟前都沒能得到同意,秦家算什么東西。”
“這個位置,謝家還沒說話呢。”
冷哼了一聲,謝貴妃緩緩閉上了眼:“行了,你先下去吧,這點小事若是再辦不好,本宮便讓北辰要了你的腦袋。”
影四呆了一下,雖然還沒弄清楚謝貴妃的意圖,但也知道,按照她說的做定然是沒錯的。
他連忙應了,乖乖退了出去。
行刺失敗,他們很快便退開,除了影四,所有人都已經撤回軍中,并沒有被旁人知曉。
京兆尹卻依舊滿京城的尋人。
無數兵丁來來往往,先是認真搜查,查著查著便出了亂子,接著搶東西的,摸女人的,摸了不過癮就地正法的便都出來了。
兄弟父母搶著要拉走女兒,兵丁們正在興頭上,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急起來動了刀槍,頓時鮮血直濺。
更有些雞鳴狗盜之輩趁機作亂。
偷東西的,搶東西的,應有盡有。
一時間,整個京城鬼哭狼嚎。
京兆尹臉都白了,帶著人急匆匆地四處管教。
他走到的地方還好,但京城實在太大,一時間哪兒管得住?
知道的,是朝廷在查找刺客,不知道的則嚇得魂飛魄散:“怎么回事,怎么亂起來了,什么人怎么就突然滿城抄家了?”
“是不是打仗了?”有人下意識問。
正亂著,不知又有誰喊了一句:“不好啦,寧國大軍打進城啦!”
頓時雞飛狗跳。
京兆尹正叫人弄了輛馬車準備上去坐著四處巡查,被四處驚叫逃亡的百姓撞得連轉了幾個圈兒。
“不得了啦!城破啦!快逃命啊!”有人胡亂喊著,又趕緊躲進屋里抱起值錢的東西就往外跑。
“狗兒,狗兒啊!別發呆了,收拾東西逃命去啊!”
“孩子他爹,啊喲,那些別要了,撿重要東西吧!”
京兆尹目瞪口呆地站在當場,看著好些百姓瘋了似的四處亂竄,簡直頭大如斗,他扯著嗓子喊道:“胡說八道,誰說城破了,你們干什么!”
但并沒有人愿意聽他說話,一個老者忍不住回頭罵道:“你們這些沒良心的當官的,還騙咱們,不是寧軍打進城,城里怎么會亂成這樣?”
他說著,柱起拐杖就跑,為了保命拼盡全力。
好些百姓也邊跑邊罵:“到時候城破了,你們投降便能活,咱們說不定就被殺了,你倒會說風涼話!”
“難怪今日皇上都遇刺了,原來是寧國大軍打進城了,快跑啊!”
百姓們跟沒頭蒼蠅似的亂竄,京兆尹氣得眼冒金星,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懷疑:“什么情況,派人去城門處看看,不會真的被破城了吧……”
手下立刻去查探,很快便趕了回來:“大人,您快去城門處看看吧。”
京兆尹嚇了一跳:“寧國大軍真打來了?不會吧!”
那隨從連忙搖頭道:“不是啊,百姓沖卡,咱們的人原本守著城門不讓人進出,現下他們非要出去不可,又鬧起來了。”
什么亂七八糟的。
京兆尹一個頭變成了兩個大:“寧國大軍呢?”
“沒來啊。”隨從撓著腦袋,“城外安靜的很。”
京兆尹死死抱住了自己的腦袋,很是不舍,覺得這腦袋離和身子分家大概沒幾天了。
此處的混亂蔣夢云尚不知道。
便是知道了也不會吃驚。
她倒也不至于真的如翠玉軒掌柜的想象中那么聰慧,不過有時是運氣好了一些,又或者是敵人太沉不住氣,硬是要送給她機會。
也不知是謝貴妃太著急,還是那奉命當刺客的人太著急,屢次行動屢次失敗,還膽敢如此輕舉妄動。
京兆尹大人則是個好幫手。
緊要關頭救了他們不提,不過是邀請他一同去王府共進宴席,他便打定了主意要滿城搜捕。
而梁帝則是被之前的刺殺給弄怕了,居然真的就同意了。
也是,梁帝一向覺得他的性命第一重要。
否則當初也不會同意薛皇后搜宮的建議。
前車之鑒在前,可惜他絲毫沒有得到教訓,才剛被嚇了一嚇,就又昏招迭出。
若是蔣夢云猜的不錯,現在京城估計亂成一鍋粥了。
但這亂象暫時還與她無關。
她笑嘻嘻地看著祁王,突然掐了一把他的臉道:“紅了。”
不說還好,她說著又這么一動作,墨子祁只感覺她的手方才碰到的地方一麻,整個人如遭電擊,連脖子都紅了。
他猛地微微偏了頭,垂眸道:“你干什么?方才還說疼,還亂動。”
“我沒亂說啊,”蔣夢云覺得好笑,忍不住便想逗他,“不然我找個鏡子來給你照照?”
墨子祁便不肯說話了。
她靠得太近,鼻息都似乎要噴到他的臉上,叫他實在忍不住,伸出手將她推遠了一點:“你好好坐著咱們說話。”
不得不說,害羞的祁王殿下似乎更加可愛,但適可而止的道理蔣夢云還是知道的,若是再逗弄下去,也不知他會不會又燒著了。
她退后了一些,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這才說起正事:“我來是想問你,當年在寧國刺殺你的人,是誰?”
她的氣息離得遠了些,讓他的大腦得以思考。
不過又似乎隱隱有些不舍。
內心很矛盾,墨子祁緩了一陣才想起今日她冒死前來的目的。
他坐直了身子,回道:“謝貴妃。”
蔣夢云又問:“她的人一直追殺你到寧國,還是……寧國有她的人?”
這是兩種意思,第一種,不過是她的人一路尾隨祁王而已,而另一種則很明顯,謝貴妃與寧國那邊的人有勾結。
墨子祁抬起雙眸道:“我查了幾年,可以確定當初殺我的,是寧國人。”
“當初我回寧國時,宮中除了皇上無人知曉,而因為一些很特殊的原因,皇上絕對不會害我。”
“我到寧國后,曾無意間表明過身份,之后又過了些日子,便突然有人追來刺殺了。”
“他們當時以為我必死無疑,我問他們是誰要殺我,他們說過,是大梁的貴妃娘娘。”
墨子祁道:“大梁只有一個貴妃。”
其實這個消息已經沒什么可意外的,蔣夢云之前的猜測也便是如此,但有一點她不明白:“若她和寧國有勾結,那便是滅我蔣家滿門的人,想要殺我很正常。”
她想不通:“她為什么要殺你?”
墨子祁緩緩站起身來:“大概是因為……她也滅了我滿門吧。”
這話夸張了些,不過于墨子祁而言,父王和母親是他雙親,是這個世上唯一與他真正血脈相連的人。
滅滿門這話,便也不夸張了。
他低了聲音道:“我母親……原本是險些被皇上收入皇宮的,只是她遇上了父王,便不愿委屈自己。這些年皇上對她念念不忘,謝貴妃則恨他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