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計議已定,接下來便是準備大婚事宜。
大婚之后,待何時有戰報,祁王殿下就會去求皇上答應讓他領兵。
這件事若是擺在從前的確很難,但現下嘛,謝貴妃因存了其他心思,反倒會給他們一個機會。
日子難得安穩地過去。
到大婚之日前一天,僖妃派人來將蔣夢云接回了羽棲閣,還特意命人給她備了豐厚的嫁妝,算是讓她從宮中出嫁,連明月也沒再要回去。
許久未曾見面的墨馨兒則偷偷塞給她一個自己親手繡的荷包。
蔣夢云笑著一一道謝,心情難免也有些激動,不過大概是激動過頭了,晚上竟難得睡了個好覺。
至次日黃昏,良辰吉時,禮親王府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來接親,才著實轟動了整個京城。
都說祁王殿下富可敵國,平日里他為人低調謙遜,倒也不顯,但此時看這綿延不絕的聘禮便足以證明傳聞不虛。
墨子祁一身紅色長衫,外繡金蟒,難得穿這樣艷麗的顏色,越發襯得他整個人器宇軒昂。
他的膚色本就白皙,此刻簡直仿若上好的胭脂白玉,光芒太盛,以至于讓周圍的一切都因此失了顏色。
蔣夢云在明月的攙扶下上了花轎,原本以為會被搖來晃去弄得頭暈。
結果也不知墨子祁是從哪里找來的轎夫,力氣大得驚人,八抬大轎光轎子就已經極重,如今又坐了一個她,還是穩如泰山。
簡直沒什么感覺,繞著京城走了好大一圈,繞得蔣夢云肚子都餓了,這才聽到外頭明月低聲道:“姑娘,看見王府了。”
外頭鬧哄哄的,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蔣夢云頭上頂著不知道多重的鳳冠,還有蓋頭攔著,既動不得也看不得,格外難受。
幸好明月時不時在外將現場的情況講給她聽。
譬如此刻便道:“好些人在瞧熱鬧,聽說祁王殿下這次大婚可請了不少人。”
“啊呀,祁王殿下撒紅包了,好多。”
“徐家的小公子攔在門口不讓殿下進去,說要讓殿下給他一個最大的紅包。”
“不好了姑娘,二皇子殿下來了……”
“他臉色看著不太好,秦家大小姐也來了,姑娘,他們二位在恭賀殿下大婚。”
“可以進去了可以進去了。”
轎子微微晃動了一下,隱約似乎有人掀開了轎門,一只寬大的手掌執起了她的,穩穩將她帶在身邊,往前走去。
有喜婆在高喊著什么,蔣夢云一個字都聽不見了。
她只是本能地做著動作,渾渾噩噩間便被帶著進了王府,拜了天地。
祁王殿下雙親亡故,大殿面前放著排位。
梁帝和僖妃各坐一邊,也算是他們的尊長受了禮。
整個過程格外順利,直至蔣夢云被送進里屋,才聽明月道:“二皇子和秦家大小姐大概要氣瘋了,若不是皇上在,今日恐怕會鬧起來。”
蔣夢云脖子酸得難受,忍不住抬手去摸,簡直恨不得把頭頂的冠蓋給扯掉。
不過這當然是不成的。
她只好想法子轉移注意力:“怎么說?陛下賜婚的事,他們還想搗亂?”
明月看她是真的有點撐不住,便上前替她輕輕捏著肩膀,才道:“您是沒瞧見,方才在門外,若不是祁王殿下應對得當,二皇子只怕沒那么好說話。”
蔣夢云沒吭聲。
明月便接著道:“二皇子說今日是殿下大婚,是大好的日子,命人抬了整整兩大壇酒來,堵在門口敬酒。”
“幸好殿下什么都沒說,接過就喝了,否則……”
她話沒說完,蔣夢云卻猛地一下站起身來,險些沒扭了腦袋。
“你說他喝酒了?”她問。
明月不明所以:“對啊,方才在門外人太多了,沒好說清楚,不過沒什么事,喝的不多,奴婢瞧著殿下四平八穩的。”
那是,他看上去的確四平八穩。
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啊。
蔣夢云瞬間想起上一次他喝酒之后,被他扯上扯下飛來飛去的恐怖,擔憂自己的同時,更擔心他。
她在屋里雖然有點百無聊賴,還餓著肚子,但他在外頭卻還要應酬。
醉酒的祁王在眾人面前會是什么樣?
墨子祁正在喝酒。
他向來是個自律的人,因此早在第一次碰酒之后便知道,他的量實在不成。
旁人也許千杯不醉,他卻只能滴酒不沾。
因此之前無論多少次有人勸酒,他都會或委婉或直接地拒絕。
上一次喝酒是為了蔣夢云,這一次,依舊是為了他。
墨北辰顯然是有備而來,整整兩壇酒,剛一開封便只聞得酒香撲鼻,尚未喝便叫人先醉了三分。
墨子祁當然知道自己不能喝,可若是不喝,便給了對方鬧事的借口和機會。
二皇子這酒,聽說是珍藏多年的佳釀,還是當初太后在時留下的。
他若是不喝,只怕誰都沒法下得了臺。
大婚之日,他實在不愿出現任何紕漏。
若是真鬧起來,誤了吉時,毀了婚禮,他和蔣夢云必將遺憾終身,而二皇子又能得償所愿,那才不合算。
兩廂一比較,墨子祁很快便有了決定。
幸好他也知道自己喝醉酒究竟是什么樣,倒也不至于過分擔心。
此刻墨北辰已經喝了好些酒,睿親王在旁既拉又扶,壓低了聲音勸道:“二哥,您這是何苦?上次不是已經說過……”
“說過怎么了?”墨北辰黑著臉,神色極其難看,“你當本王說過便是放下了?憑什么,本王先看上的女人,他有什么資格跟本王搶!”
他前面幾個字說的時候還壓低了聲音,后面卻越說越扯了嗓門,嚇得墨子陵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二哥,你這是干嘛呀!”這兩日他勸得口干舌燥,勸得連自己都有些煩。
本以為墨北辰不吵不鬧是已經接受了事實,誰知他憋足了勁兒,竟是到婚禮上惹事來了。
二皇子一向是個聰明人,怎么在這件事上偏偏就糊涂了!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
不過也許是因為……他從未動心過的緣故?
墨子陵不是很明白,一個女人,有必要嗎?這個得不到,那邊換其他的好了,世上女人千千萬,何況他那個未婚妻還是大梁第一美人,哪里不比這個蔣姑娘好?
出身,樣貌,身材,才學,秦淑妍都是頂尖的。
這蔣夢云,卻不過是敵國孤女,行事為人說好聽點是足智多謀,說得不好聽便是詭計多端。
娶妻娶賢,這樣的女子怎么會是良配。
照看他來,蔣夢云根本就配不上二皇子。
墨子陵愣了一下,難道是因為這個?
他不由試探著問道:“二哥,你是不是因為她明明配不上你,卻還躲著你,所以生氣?真的沒必要啊,您身份高貴,何必跟她這么個小賤人……”
“你閉嘴。”話沒說完,卻被墨北辰狠狠打斷。
冷眼瞪了墨子陵,他才哼道:“你別胡亂猜測,我生氣,不過是覺得墨子祁根本配不上她!不過你也說得不錯。”
墨子陵還當他要說什么,結果墨北辰卻陰沉著臉把話說完:“本王身份高貴,究竟哪里比不上祁王?”
二皇子大概是沒救了。
怎么就非要糾纏在這件事上呢?
他想不明白,還要說話,墨北辰已經端著酒又到了墨子祁跟前:“今日祁王大婚,可喜可賀,本王再敬你一杯,賀你覓得佳人!”
墨子祁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睛很亮,本來還正在與人說話,這時候猛地便站起身來。
他自顧自斟滿酒,朝著墨北辰一舉杯:“喝,謝二皇子。”
仰頭便喝,眉頭都沒皺一下。
墨北辰眼中帶著厲色,嘴角卻也掛著笑容,抬手便又斟酒,繼續道:“第二杯,祝祁王和祁王妃百年好合!”
又來。
周圍有些公子哥覺得這場面很眼熟,不對啊,之前二皇子明明已經這樣敬過一回了,怎么就莫名其妙又喝上了?
徐雅成在一旁看得有些目瞪口呆,他依稀記得之前祁王殿下曾說過他平日里滴酒不沾。
祁王是從不騙人的。
就為這個,他大姐還回家哭了好一陣子。
別的不提,今日祁王大婚,她本就已經哭得肝腸寸斷,結果好不容易撐著來參加婚宴,一看祁王竟然為了蔣夢云又喝酒,險些沒氣得抹了脖子。
到這會兒還在外頭花園里哭呢。
徐雅成下意識想勸,生怕鬧出什么事來。
不等眾人反應,墨子祁果然又自己將酒杯倒滿,仰頭喝下:“好,借你吉言。”
墨北辰猛地瞇了眼,再次倒滿酒,往前一推,又道:“第三杯,祝二位早生貴子,子孫滿堂!”
之前每一次,二皇子只要一說完,墨子祁定然立刻就喝,毫不推辭。
可這回他一說完,他卻猛地停了下來。
墨北辰終于逮著機會,臉色一沉,厲聲道:“怎么,本王來給你敬酒,你卻不愿喝,這是瞧不上本王不成?”
墨子祁緩緩抬眸瞧他,還是沒動。
這一晚上,二皇子等的就是這一刻,可前面鬧了半晌這人意外得非常配合,不管他如何為難,他都一力承擔。
好不容易要被拒絕,墨北辰幾乎有些難耐的興奮,不由拔高了嗓門道:“墨子祁,別給臉不要臉!你不過是個世襲的王爺,怎么,還敢不把皇子放在眼里了?”
旁人本來只是看著他們熱鬧的世家子弟終于發覺不對,連忙出言相勸。
徐雅成更是一把將墨子祁護在了身后:“二殿下,您可不能不講道理啊,人家今日是新郎官,已經喝了這么多,你這一次兩次的敬,誰吃得消?”
“再說了,新婚之日,新娘子還在等呢,真把人喝酒了,怎么洞房花燭?”
他口無遮攔慣了,也沒去管這話說得是不是太露骨。
但墨北辰卻在聽到“洞房花燭”四個字之后,越發的冷了臉。
“這里沒你說話的份!”他呵道,“墨子祁,你喝不喝!”
“不喝。”在眾人的注視中,墨子祁突然笑著回答。
墨北辰原先只是用的這個策略,可此刻這激將法真的有效,卻讓他忍不住打從心底里生出了怒氣。
他竟敢真的不喝!
他算什么東西!
又如何能與他相比!
不過是個每日里只會玩花弄草的閑散王爺,若不是他墨北辰從前在戰場上殊死拼搏保下這大梁江山,他以為他還能像現在這樣逍遙自在的活著?
墨北辰又將酒杯往前一推:“你是當真不喝?”
“不喝。”墨子祁道。
墨北辰猛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酒杯,想將酒倒下去,結果向來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墨子祁卻微微一個側身便躲了開去。
美酒頓時倒在地上,弄得滿屋飄香。
徐雅成忍不住“啊”了一聲,這酒好得很,平日里連嘗的機會都沒有,就這么被浪費了。
墨北辰也跟著低吼了一聲,不過卻不是因為浪費的問題,而是這一下沒能倒進去,讓他覺得越發丟人現眼。
高傲的二皇子如何能吃這種虧?
他幾乎本能地便將對方當做了戰場的敵人,索性放下了手中的酒盞,直接拿著酒壺便上前,一把掐住了墨子祁的脖子,又轉而捏著他的嘴,就要往里灌。
這一連串動作極快,等周圍眾人反應過來,墨子祁已經被他輕松制服。
眼看著酒就要進嘴了,看著好像是即將睡著的祁王殿下卻猛地抬起手來,一把摁住了對方的手,接著一個翻身,腳下一點,人已經飛快地退出去三四尺。
墨北辰一時間呆住了。
從來沒有人可以在他的控制之下逃脫。
他正要奮力去追,周圍人已經都哄鬧著過來,梁帝的聲音更是明顯帶著顫抖與憤怒:“你在干什么!”
“我……”墨北辰愣了一下。
但墨子祁已經又笑嘻嘻的,身子仿若驚鴻般越了過來:“無妨,無妨,二皇子與我鬧著玩。”
他這才又看著墨北辰,臉上又掛上了往日的溫和微笑:“只是這酒喝不得,二皇子祝本王早生貴子,本王卻想著,還是先生個女兒為妙。”
“這樣,”他笑著,絲毫不見生氣的模樣,“二皇子重新恭賀一遍,本王一定全都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