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兵丁在后面看到地上的尸首,自覺上前來搬。
結果看了一眼,愣是被惡心到了。
那黑衣人當時是從樹上沖下來偷襲,動作極快,又是頭朝下,結果卻被墨子祁砍了雙腿直接栽倒在地。
此刻腦袋都開了花,雨夜中看不清楚,只覺得有什么東西糊成一片。
摔得都沒人形了,這拖回去還能查出什么?
但好在常年在軍營中立下的規矩在此刻還是派上了用場。
不過猶豫了片刻,他們便一咬牙,拎麻袋一般將人拎了起來。
墨子祁和蔣夢云依舊走在最前面,看著和之前每一次二人一同出現時并沒有什么兩樣,但經過方才這一役,卻不再有人敢小瞧了他倆。
貿然領兵,即便祁王原先名聲在外,也沒法那么快服眾。
何況從前軍營一向是二皇子的地盤。
他們總有一些刻板印象,覺得祁王殿下風光霽月,根本不是與他們為伍的人,可結果這一路看來,他能吃苦,不怕累,待人寬和,武藝高強。
竟絲毫不輸二皇子半分。
甚至在對待敵人的氣勢上,祁王的殺氣比二皇子還要更甚。
待他們帶著尸首回屋,里面許遠已經終于回過神來,捂著受傷的胳膊嗷嗷直叫,一會兒的工夫便喊得嗓子都啞了。
有隨行的大夫正在查看,正在幫他把傷口處的血擠掉。
蔣夢云看了一眼,血是黑色的。
待擠了一會兒,才漸漸恢復了正常的紅色。
這一通折騰,許遠精疲力竭,大夫也滿頭大汗,轉頭看見墨子祁,忙道:“殿下,那刺傷人的武器淬了毒,好在發現及時,屬下已經將毒血擠掉了,現下還要再開兩劑祛毒的藥。”
墨子祁點點頭:“好,辛苦。”
對方便趕緊退了出去。
蔣夢云走到近前看,許遠臉上毫無血色,嘴邊也不知是因為中毒還是因為失血過多,也變得慘白。
不過他體力倒還可以,此刻還能嚷嚷著干嚎:“啊啊啊啊,痛啊,我的胳膊,是不是斷了,你們干什么,你們是不是想害我!”
徐雅成在旁邊摁著不讓他亂動,還要被他魔音穿腦,簡直恨不得一拳揍暈他。
他睜開眼,又看到蔣夢云,想到什么,頓時又罵:“是不是你們故意害我!是不是你們想害死我!是不是你們派來的人!”
蔣夢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要是想殺你,你現在早死了,或者你若是不想活,我現在也可以讓你死。”
她一指地上盆內的黑血,對著徐雅成道:“他這么喜歡中毒,你給他灌回去。”
許遠呆了一下。
徐雅成的執行力卻格外強,一聽這話,立刻從地上拿起拿盆子,就要往他嘴里灌。
許遠嚇得死死閉上了嘴,沒受傷的那只手緊緊捂住了嘴巴,要不是另外一只胳膊受傷,他大概兩只手都要長到嘴上去了。
蔣夢云看了他一眼:“還想死嗎?”
從前在京城曾無數次聽說過這位新晉祁王妃的英勇事跡,可許遠幾乎沒信過。
一介女流,能有多厲害?
何況這一路上她都默不作聲,有時他抱怨兩句,她也只當聽不見,根本不如傳說中那樣惹不得。
甚至有時會讓人有種她在伏小做低的錯覺,這錯覺讓許遠信以為真,直到此刻才發覺這位祁王妃是真不好對付。
那被擠掉的黑血一股難聞的腥味,徐雅成卻還拼命往他鼻子底下放,害他簡直想吐。
但他不敢松開捂著嘴的手,只能忍著惡心拼命搖頭。
蔣夢云這才淡淡地道:“那就閉嘴,徐公子,放下吧。”
徐雅成一個命令一個動作,立刻放下了盆子退到一邊。
許遠松了一口氣,但到底不敢松開手,只用手捂著嘴看向蔣夢云。
“你猜對方是什么人?”她問。
我哪兒知道?許遠在肚子里罵了一句,卻不敢再罵出聲,只又搖了搖頭。
“那你覺得對方是要殺你嗎?”她又問。
眼看著許遠似乎又要搖頭,蔣夢云輕輕瞥了他一眼,卻讓對方感到周身的溫度都似乎降低了:“想清楚,好好回想一下,對方的目標究竟是不是你。”
這話讓許遠呆了一下。
他還沒想過這個問題。
自打受傷之后,他不斷懷疑你懷疑他,懷疑是徐家動的手腳,又懷疑會不會是因為父親在朝中慫恿了祁王夫婦上前線,因此想殺他泄憤,卻根本沒想過,對方的目標究竟是不是他。
不是他會是誰?
不是他,那他這傷不就白受了!
許遠的腦子里胡思亂想,又回想起之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對方根本悄無聲息便動了手,從頭到尾沒惹出任何動靜。
在自己第一聲尖叫之后,他們的攻擊更加兇猛。
可等到后來他再狂吼著喊救命,他們似乎頓了一下,很快便消失了。
這究竟是害怕有人前來支援,還是發現自己刺殺錯了人?
許遠有一瞬間的茫然。
但蔣夢云卻已經很快下了定論:“他們不是要殺你。”
墨子祁沒吭聲,和蔣夢云一道立刻轉身往外走去。
外面之前那黑衣人的尸首還躺在地上,有幾個兵丁在周圍攔著,不讓旁人接近。
一來防止有什么閃失,二來也怕被村民看到嚇出個好歹。
從前傳聞暈血的蔣夢云一臉鎮定,緩緩蹲在了他面前。
墨子祁搶先一步去搜身,發現此人身上并沒有帶多余的東西,衣裳也是普通的黑色麻布制成。
蔣夢云則翻開他的手掌去看。
虎口處有硬硬的繭,但順著往掌心的方向延伸得并不長,這便說明此人慣常用劍,又或者說除了劍,他并不用其他的兵器。
若是軍中之人,武器多種多樣,除了劍,至少還要用槍,那繭的長度不可能只有這么短。
這很古怪。
聯想起對方此次行刺的方式,發現動靜立刻閃身退去,察覺她出現便又眨眼間轉身來襲,知道敵不過就又瞬間離去,連同伴的尸首都不管。
似乎跟之前每一次都有所不同。
之前對方前來刺殺,無論如何首先保證便是不留下任何尸首,似乎很怕他們順著尸體查出什么。
但這一回他們顯然并非如此。
且很古怪的是,對方的目標至始至終都只有她一個。
是誰,竟特意雇了殺手要在半路上殺了她。
究竟是她的敵人,還是謝貴妃想殺了她之后讓墨子祁在戰場上孤立無援?
不,不對。
若她在行軍途中死了,墨子祁還會乖乖去前線打仗嗎?不,他定然要回京查出真相,最終被逼得魚死網破也有可能。
謝貴妃費盡心思將他們送上了前線,絕對不會自打嘴巴。
不是謝貴妃,又會是誰?
蔣夢云幾乎在一瞬間將所有可能的人在腦子里過了一遍,最終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發出了一句疑問:“秦姑娘?”
“什么?”墨子祁一時沒反應過來。
蔣夢云捧著臉歪了下頭:“大梁第一美人?說真的,我想不出還有任何其他人要對付我,除了謝貴妃,就只剩下秦美人和徐家大小姐。”
她指著墨子祁:“她倆對你心心念念,這是眾所周知的,可徐家大小姐膽小如鼠,不可能如此行事,唯一的可能便是秦美人了啊。”
“她對我恨意很深。”蔣夢云道。
的確很深。
她心愛之人成了蔣夢云的夫君,自己未來夫君的心愛之人也是蔣夢云。
這對一個向來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女來說,是無法容忍的。
墨子祁皺了眉頭:“她瘋了嗎,恨你?當初答應嫁給二皇子是她自己的選擇。”
他忽然笑笑:“雖然即便她不嫁,我也不可能娶她。”
“所以這件事應該怪你。”蔣夢云撇著嘴巴下了結論,“你這個大禍害。”
墨子祁瞧她那模樣,忍不住伸手揉她腦袋:“亂說話,什么禍害。”
“長得太好看的禍害啊!”她站起身來,朝看守的兵丁擺擺手,示意他們將人拉出去埋了。
這尸首已經沒什么可看,對方既然是買兇殺人,自然不怕你查。
查來查去最多查到什么殺手組織,卻不可能找到究竟是誰買兇之人。
何況如今他們也沒那么多時間去查。
迎敵之事是等不得的。
墨子祁也跟著站起身來,又要去揉她頭發:“怎么好看還成禍害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那倒也不是,”蔣夢云想起第一次在御花園看到他時的場景,不由反駁道,“你若當初不送畫給她,態度再冷淡些,她不就沒那么多臆想了嗎?”
“恩,”墨子祁點點頭,“夫人說得有理,不過你大概沒見過從前被我拒絕,結果當著我面跳河自盡的人……”
“啊?”蔣夢云呆了一下,“那,死了嗎?”
“死了。”墨子祁淡淡地道。
死了,因為那女子將自己捆在一個大石頭上,將石頭扔進河中,人也跟著跳下。
當時他還年輕,頗有幾分氣盛,覺得這些不斷示好的女子實在很煩,態度自然也不好,嚴詞拒絕之后轉身便走。
結果就聽得后面一聲響,再看時,對方早沒了人影。
他嚇得跳入河中去救,哪里救得上來,最后眼睜睜看著人在水里沒了氣。
待再浮上水面時,都腫了兩圈。
面目全非。
這件事要不是被老禮親王壓了下來,對方是非要逼著他冥婚的。
自那之后,墨子祁的性子便越來越溫和,即便拒絕也很有限,有著淡淡的疏離,卻也不至于讓人陡然間失了面子。
這段故事蔣夢云倒的確不知道。
只是覺得墨子祁的性格好得過了分,原來還有這個緣由。
遙遠的京城,秦府。
秦淑妍有些坐立不安地在屋子里,時不時捏著帕子踱兩步,又站起身來看外頭的夜色,面上的神色很是焦急。
不一會兒便有一個小丫鬟偷偷摸摸跑了進來。
她連忙上前迎住,又將門關緊,才壓低了聲音問:“怎么樣了?”
小丫鬟搖搖頭:“姑娘,那邊還沒消息來。”
“這怎么辦!”秦淑妍忍不住拔高了嗓門,但不過片刻就又刻意壓下,“他們究竟靠不靠譜,收了那么多銀子,若是這事兒都辦不了,我不就虧大了!”
她有些急切地問:“你的消息究竟準不準,那些人行不行啊。”
小丫鬟連忙道:“姑娘,奴婢的大哥整日在坊間行走,他推薦的人不會有錯,可能是因為在大軍之中,有些難以行動吧。要不,再等等?”
秦淑妍不耐煩地又左右走了兩步,想要罵人,到底忍住了。
“那你再去盯著,一有消息,立刻回來告訴我。”
小丫鬟如臨大赦,快速地退了出去。
傻愣愣地坐回軟塌上的秦淑妍,忽然有些心中發慌,不知道自己這步棋走得究竟對不對,若是……對方將她的身份泄露了,那可怎么辦?
但應該不至于的。
因為對方壓根不知道她是誰。
就好像她也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一樣。
秦淑妍輕輕舒了一口氣,總不能自己嚇唬自己,她要的只是蔣夢云的性命,只要這個女人死了,那她最大的對手,就也徹底消失了。
她消失了的話,祁王殿下便又成了一個人。
若是二皇子真的對蔣夢云念念不忘,會不會求了皇上寧可終身不娶?
到時候她便假裝成全,再想法子去照顧傷心欲絕的祁王殿下,在他最脆弱的時候有她陪在身邊,說不定就能……
正在胡思亂想間,忽然又有人敲門。
她被嚇了一跳,以為是那出去打聽的小丫鬟又回來了,忙輕手輕腳地去開門。
結果大門一開,秦夫人正站在門口。
秦淑妍有些沒反應過來,一時被嚇得臉色慘白,險些沒一蹦三尺高:“娘,娘你怎么這會兒來了?”
秦夫人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你在干什么呢,嚇成這樣,我怎么就不能這會兒來了?”
“女兒沒干什么,”秦淑妍低下頭,掩飾性地揉了揉手中的帕子,又看似不經意間轉了話題,“這么晚了,娘有事找我?”
“哦,對,”秦夫人想起自己來的目的,“方才宮里傳了消息,說是希望早些把二皇子和你的婚事給辦了,明日我便要進宮去商議這件事,想著先來問問你的意思,定在哪天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