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梁京城往遼州行進雖然花費了不少時間,但用飛鴿傳書卻很快。
祁王和蔣夢云才剛剛在遼州安頓下來,京城的消息便到了。
整個遼州大營如今氣氛很緊張,城墻外沒多遠便是虎視眈眈的寧軍。
對方糧草充足,士氣正旺,時不時就來小規模的騷擾一番,讓守軍的將士精疲力竭,頗有幾分驚弓之鳥的意思。
墨子祁皺著眉頭往外看了一眼,才從鴿腿上拿下竹筒,細細去看里頭紙條上的內容。
元寶辦事效率還是很高,這么短的時間就查到了那個組織,甚至確定了那群殺手的確是對方的人。
可惜,背后黑手竟有些本事,硬生生地將線索給斷了。
這可如何是好?
腹背受敵是大忌,他們人在前線本就已經極其危險,若后背還有一張無形而巨大的網,那便很難保證自身安全。
何況那人還明顯是沖著蔣夢云來的。
墨子祁好看的眼睛微微瞇了瞇,他一向相信她的智慧與直覺,若她說這人是秦淑妍,那八成不會有錯。
不過如今苦無證據罷了。
既然沒有證據,他在腦子里換了一個思路,那便不去管背后之人是誰,只要那人再也不敢隨意行動,將這淌渾水攪的更渾,那便成了。
他將之前的紙就著蠟燭燒毀,又重新拿出一張空白的紙。
漂亮的蠅頭小楷躍然紙上,他刷刷寫了幾個字,又塞回小竹筒,很快放了鴿子回去。
微雨的清晨,墨子祁將這些忙完,又練了一會兒劍,才聽到里頭蔣夢云起床的聲音。
這些天她實在是累壞了,尤其是后來許遠受傷借用了她的馬車,她便只好跟男子一般騎馬上路。
雖說當時離遼州已經不遠,可這樣策馬狂奔還是極大地消耗體力。
何況這一路上又睡不好,吃不好,昨夜好不容易撐到大營,剛睡下寧軍那邊又來偷襲,一直折騰到天蒙蒙亮。
若不是他的精力一向旺盛,此刻恐怕也要撐不住了。
蔣夢云有些睡眼朦朧的,看到他忍不住感慨:“你怎么都不累,起這么早。”
他看她那迷迷糊糊的模樣覺得好笑,上前又去揉她的頭發:“習慣了,你以為個個都跟你一樣。”
“我?”蔣夢云倒是呆了一下,“我以前起得也很早。”
甚至不太睡。
也是,怎么如今這么容易困,還睡得根本不想起床呢?
看她又張了嘴打哈欠,眼淚都出來了,墨子祁上前拉著她讓她坐下,問:“餓不餓?我讓人熬了熱粥。”
蔣夢云這才有些回過神,摸了一把肚子:“餓,就是被餓醒了,否則還想睡。”
這是真話。
好像自從嫁給祁王,她便一直睡得很好。
有他在身邊,周身是他溫熱的氣息,耳邊是他有力的心跳,便莫名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全感。
她已經很久不再做那種血腥的夢,因此覺睡得很好。
沒多一會兒,侍書便端了熱粥來,蔣夢云接過喝了一口,舒服得喟嘆了一聲:“外面怎么樣了,寧軍有再打過來嗎?”
“暫時沒有,”墨子祁見她似乎就想出門,忙伸手將她壓下,“不急,吃完咱們再出去看。”
說著話的工夫,徐雅成已經罵罵咧咧進來了。
“兩位殿下早。”他先打了聲招呼,才道,“寧軍那邊肯定是個瘋子,半夜折騰,剛剛又派人連續射了好多支箭過來,讓咱們投誠!”
“怎么說?”蔣夢云緩緩將粥喝完,問道。
徐雅成頓時來了勁,從身后抽出一支箭來,將箭頭上插著的紙扯下,讀道:“大寧美女如云,有十里秦淮,揚州瘦馬,投降者可肆意享受。”
又挑了一支箭,讀道:“大寧富而好禮,象箸玉杯,投降者賞黃金萬兩……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什么胡說八道?”蔣夢云奇道。
“賞黃金萬兩啊!”徐雅成對著那紙條嫌棄得狠狠翻了個白眼。
蔣夢云這才點點頭:“這句可能的確是胡說八道,不過前面那些描寫倒是很寫實,寧國的確有十里秦淮,也的確很富庶。”
一直在旁只是聽卻沒說話的墨子祁想到之前自己去寧國時看到的風景,不由也點了頭:“說的不錯。”
害得徐雅成急得險些沒跳起來:“二位殿下,現在不是這個問題,是下面有些兵丁,被惹得蠢蠢欲動……”
他來回走動著:“這要是動搖了軍心,仗還沒打就想著投降,咱們不就成了大大的笑話。”
“總不能咱們剛一接手,就,就輸了吧。”
“那咱們京城有些人還不得樂瘋了?”
“我爹大概能被氣死!”
這次他和許遠算是墨子祁的兩位副將,那位許家大少至今還躺在床上不肯動彈,每天哼哼唧唧地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
明明傷得是胳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傷的是腿。
讓他下床走兩步都難。
徐雅成很懷疑這家伙是故意的。
趁著受傷便故意偷懶。
也許他根本就沒想幫著祁王打贏這場仗。
那家伙偷懶無所謂,但徐雅成可不行,他是一心一意想要建功立業,也滿心想幫著祁王贏下這場仗的。
此刻只能急得左邊走一圈右邊走一圈。
蔣夢云實在看不下去:“你能不能別轉了,轉得我頭暈,這件事不難啊。”
徐雅成瞪著眼睛瞬間停下了身子:“怎么不難?”
蔣夢云拿起帕子輕輕地擦干嘴角,抬起頭,笑著看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聽過嗎?”
她又輕聲說了幾句話,徐雅成眼睛越聽越亮,越聽越亮,最后猛地跳將起來:“那我現在就去辦。”轉身跑了。
墨子祁靜靜地在旁看她出謀劃策,直至徐雅成走得遠了,才上前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果然調皮。”
其實蔣夢云的方法很簡單。
兩軍對戰已經有了一段時間,雖說寧軍一直占據上風,但也不代表大梁的軍隊便肯定會吃敗仗,何況如今祁王還來了。
對方想要以誘餌擾亂軍心,他們便可以利用這一點鼓舞士氣。
大寧富庶,美女如云,可你投降了便真的能盡情享受嗎?
不可能的,唯有打贏了這場仗,擊退了敵人,甚至一直打到寧國京都,才真正有可能讓你盡情享受。
徐雅成興致沖沖,先喊來幾個親信將這番話吩咐下去,才又喊了人到大帳里寫字。
內容也很簡單。
“爾等辛苦應戰,京都大官卻皆在閉門酣歌,盡情歌舞。”
“如云美女不得見,萬貫家財落他人。”
之類的話寫了好幾條,又分別抄寫完畢,徐雅成帶著人上了城樓,也跟他們一般用箭插好,直直射進了對方的營帳內,這才作罷。
如此這般你來我往地小心試探了三四日,對面的寧軍終于忍不住了。
主要是不管他們這邊使出什么手段,對方都會如法炮制,甚至最后比他們還狠。
譬如這些紙條,就讓軍心狠狠動搖。
畢竟比起大梁那些將士只是靠幾個字的描寫去想象寧國的繁華,寧軍都是親身經歷過的,感受自然更深刻。
有好幾個年輕的兵丁想到自己家中的妻子,甚至想趁夜晚逃回家!
還是崔士安將他們全部拿下軍法處置,這才遏制了逃兵繼續增加的情況。
再譬如之前都是他們半夜騷擾梁軍,不讓他們有安穩覺睡。
結果也不知哪天突然就調了個個兒,他們還沒開始偷襲呢,那邊突然好似有千軍萬馬沖了過來。
哄鬧聲,戰鼓聲,喊殺聲,聲聲震天。
崔士安的主帥大營離這邊還有好遠都聽到了聲音,嚇得趕緊爬了起來,結果才穿戴整齊,對方立刻偃旗息鼓,又收兵回去。
反復幾次之后,崔士安也不睡了,索性起床要拉開架勢,與梁軍一決生死。
誰知等他帶著大軍來到遼州城墻前,哪兒還有梁軍的影子?
城門緊閉,墻頭上一個人影都看不見。
崔士安氣得差點沒吐血,又不敢隨便下令進攻,只好將手下都召集起來入了大帳,要好好商量一個對策。
此次出征,崔士安勢在必得,二王爺朱啟文也悄悄安排了不少助手給他。
寧軍大帳內,氣氛有些難得的壓抑。
崔士安冷著一張臉坐在上首,向來養尊處優而嫩白如玉的臉上此刻全是陰沉:“今日召集大家來,就是問問你們,可有什么好法子對付梁軍。再這樣下去,別說攻下對方城池了,咱們遲早要吃敗仗回家!”
“將軍,這,這不至于吧……”下首一個親信有些疑惑地問,“那祁王,就真的如此厲害?”
“是啊將軍,”這話一出口,立時有人附和,“他若真這么厲害,早就該大舉進攻了,怎么反倒畏畏縮縮。來了這些天,咱們至今不知道祁王長什么模樣。”
“會不會,他也只是試探試探?”先前那親信又問。
旁邊頓時有人反駁道:“這幾日梁軍的行動可與之前大不相同,他們原先不過疲于應付,現下竟就敢奮起反抗了。屬下倒覺得的確不能再拖,再拖下去,他們休整完畢,梁軍大軍集齊,也許到時就真要大舉進攻我軍了。”
崔士安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
他低下頭想了想,才陰著聲音開口:“你們不知道,這些主意大約不是那祁王出的。”
“怎么?”眾人愣了一下。
崔士安皺了眉頭,緩緩閉上眼:“蔣家被滿門抄斬,他們那位有孔明之智的蔣家大小姐可是逃出升天去了梁國,如今正是這祁王的王妃。”
立時有人反應過來:“他上前線,還帶了王妃來?”
接著又覺得不可思議:“這不是胡鬧嗎,哪兒有女人上戰場的道理。”
崔士安搖了搖頭:“那女人可不簡單,你們想想看,當初陛下打擊蔣家是何等利落的手段,還是讓她給跑了。一般女子亂世落難,能活著便不錯了,結果她卻成了高高在上的祁王妃。”
他睜開眼,看向下首眾人:“別掉以輕心,咱們好好想想,該怎么對付他們。”
遼州在大梁邊境,易守難攻,他們原本在氣勢和人數上都有優勢,也一直沒能順利攻下,最多折騰折騰對方。
現下折騰的人被掉了個個兒,自然不能繼續這么耗著。
崔士安站起身來拿過輿圖,一旁的親信也跟著上前,順著寧梁兩國的邊境仔細畫了一圈,忽然問:“將軍,遼州攻不下,又有祁王夫婦坐鎮,咱們要不要換一處地方。”
邊境戰事忽然變得有些緊張的時候,大梁京城禮親王府內,元寶順利收到了祁王親筆。
打開紙條,元寶微微呆了一下。
上面只有簡短的幾個字。
“無需再查,全殲暗殺者即可。”
“全殲?”元寶喃喃自語,不是暗中處置,而是“全殲”,那意思便是讓他們不要再掩飾行蹤,直接光明正大的處理掉對方。
那組織在大梁雖然不在明處,但在上層世家中名聲很大。
真要將對方一夜之間殲滅,大概很多人會嚇得睡不著覺,又很多人會終于安了心。
這些問題祁王殿下不可能沒想到,可他還是下了令,那便是根本不管是不是會攪亂京城的風雨了。
元寶很快便將侍墨等人招齊。
夜半時分,數十道人影從禮親王府飛身而出,又隱入一道小巷中,沒多一會兒便聽到有人發出尖銳的慘叫。
慘叫聲太過凄厲,讓整個京城大大小小的狗都驚叫起來。
狗叫聲吵醒了沉睡中的人。
天還沒亮,大半京城的人都猜到定是發生了血案。
京兆尹連夜出動,很快找到了那剛剛進行一場屠殺的地方。
一條長長的小巷內橫七豎八全是尸首,而殺人之人早已經消失不見。
縮著腦袋躲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敢出來蹦跶的京兆尹看到這血腥而殘忍的一幕,頓時一個白眼,干脆地又暈了過去。
是誰,這是誰跟他有仇,又來害他了!
死了這么多人,京城震動,連梁帝都得了消息。
結果再一查死者身份,頓時又了然。
這定然是平日里殺人太多惹了仇家,瞧瞧,這不就上門報仇來了。
死得慘,死得是真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