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葉

第八章 大齊親王

大齊京城北邊的朱雀大街上酒樓茶肆林立,其中最出名的酒樓之一就是東來樓。東來樓規模雖然不是很大,但是裝修優雅極富品味。是齊國的士林學子長聚的地方。

也是葛澄明等人在齊京公開的落腳點。此時,葛澄明和項沮兩人并肩走入樓中,門口的小廝看見老板和朋友進來熟練地招呼一聲就自顧忙碌去了。

對眼前的情景已經習以為常了,項沮一邊向前走著,一邊忍不住對著葛澄明抱怨:“難道你就真想一輩子當一個酒館老板不成,將滿身的才華學問都付與這些酒壇子瓦罐子。”

“哈哈,”葛澄明笑了起來,“如果我告訴別人你一向自詡風liu不羈的而名震齊京的項沮也會這樣一本正經地勸說別人考慮前途,謀劃前程,只怕京城里的人都要以為我是在癡人說夢話而已。”

“呵呵,”項沮也笑了起來,他一向行事自在灑脫,可是出身貴候之家的教育讓他自然而然的還是希望可以報效國家,成就一番名垂千古的事業。

葛澄明是去年間來到齊京,他時常來這里喝酒論茶,兩人偶然一次交談起來,他才驚詫地發現自己一直以為是一個普通的酒樓老板的中年人竟然有不遜與自己的見識學問。項沮原本就不在意出身階級,幾次下來兩人就成了莫逆之交。

對于自己好友的文采學識都極為佩服,雖然知道他不愿意投身官場,自己還是情不自禁地向齊瀧舉薦了他。

知道葛澄明話里的意思還是有幾分責怪自己不經他同意就向齊瀧舉薦他的事情。他爽快地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不必再提此事,等皇上再一次問起的時候,我替你推辭就好了。”

“快讓小廝把你珍藏的杏花酒拿出來,我好歹也是為你跑了一場,雖然是好心辦了壞事,但也終究是一番勞苦不是嗎?”項沮爽朗地大笑起來,他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眼見葛澄明確實是沒有出世的打算,當即把此事摞開一邊不提。

葛澄明暗暗苦笑了一聲,項沮雖然與他相交頗深,但是身為齊國大臣,當然是不知道自己間諜的身份的,甚至連自己真正的名字葛澄明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是一個從南方坤州前來齊京繼承祖業的尋常士子葛鴻。

此人行事磊落,自己是真心把他當作至交好友來看待,這種尷尬隱秘的身份倒是時時讓他覺得愧對朋友。

兩人一前一后,走入內室,早有小廝擺好了碗筷酒杯,兩人就席坐下,暢飲起來。

還沒有喝上幾口,門外響起兩聲敲門聲,葛澄明抬頭隨口應道:“進來吧。”

門開了,進來的卻不是他預料之中的侍奉茶水的小廝,而是一個身穿一身武士服的侍衛。

葛澄明帶著驚訝地抬頭看向來人。

那侍衛彎腰行了一個禮,說道:“我家主上正在茶樓里飲酒,剛才看見項大人和葛先生入內,特意命小人來請兩位移席過去,不如共飲幾杯。”

“你們……”葛澄明還沒有反應過來他說的主人是誰。那邊的項沮倒是拍手叫好,“早聞豫親王也是個風雅人士,不拘小節的,沒想到竟然好好的王府不在,跑到這酒館樓肆之中來,既然如此,我們就過去一趟好了。”

葛澄明這才明白這個侍衛的主人竟然是豫親王齊皓。先帝在世的時候,這位親王雖然貴為皇長子卻一直不受重視,在朝廷之中并沒有什么勢力,甚至據說先帝對這個長子深為厭惡,以致于他早已成年都沒有開府封爵。直到后來齊瀧繼承了皇位,他對這個哥哥的待遇倒是不壞,豫親王的實力才開始有了長進,前些日子齊瀧遇刺的事件震驚京城,豫親王更是立下了大功勞,讓全京城的人都對這個一直行事低調的親王刮目相看。一時之間成為京城灼手可熱的人物。

聽到是豫親王召見,項沮言語之間卻無甚恭敬,知道自己的朋友一向如此,葛澄明沒有什么驚詫,可是轉頭看那個侍衛,聽見自己的主人不被重視竟然也沒有絲毫的慍色,依然恭敬有禮,葛澄明禁不住暗道,雖然不知道本人氣度如何,只是單看他訓練出來的手下倒是不賴。

兩人隨著侍衛的身后,來到酒樓二層的一處靠窗的雅間里面。

身為酒樓的主人,葛澄明當然知道這里是整個酒樓之中風景最好的地方。

從開著的窗子,就可以遙遙看見遠處的芙蓉池,可惜現在是在冬天,如果是春天的時候,岸邊的垂柳輕擺,和風送暖,一派飄搖悠然的風光,而且在芙蓉池的旁邊就是大齊的皇宮,東來樓所處的京城北部屬于山地的延伸,地勢拔高,從這個高度上,幾乎可以俯瞰整個宮廷了。延綿不絕的富麗建筑建筑盡收眼底,讓人禁不住心曠神怡。

此時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正悠閑地依窗而立,聽見兩人上樓的聲音,轉過身來,豐神如玉,俊逸非凡,正是豫親王齊皓。

幾人見過禮節,齊皓雖然貴為親王,舉止行事優雅謙遜,自有一種高貴灑脫的風范。讓人心折。

侍從上前擺放好杯盞,三人從容落座談笑起來。

幾句話下來葛澄明就已經發覺,從項沮和齊皓交談的態度來看,項沮明顯是與齊皓極為熟識了,談論起來毫無身份顧忌,恍如普通的朋友。齊皓也沒有絲毫的皇嗣貴胄的架子。

項沮身為大齊有名的才子,妙語如珠,博聞廣知,葛澄明自詡當代智者,更是見識不凡。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年紀輕輕的富貴親王學識見聞竟然絲毫不遜于兩人,談吐雅致風趣,引經據典。

幾番對話下來,葛澄明暗暗心驚,對于刺客當晚的詳情,他知道地遠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從溫弦的口中,他自然明白這位親王絕對不僅僅是一個眼前看起來這樣的溫和儒雅的書生,而是一個難得一見的絕頂武功高手。此人既然文武雙全,這樣的人物,南陳在這里經營多年以前卻從來沒有在他身上留意過一次。直到這一次他迫不得已挺身而出,救了齊瀧的性命,才開始知道這個平時默默無聞的親王。

齊京之中權貴云集,豪門無數,可是齊皓貴為王族,又有這樣出眾的才華,為何卻一直沒有什么建樹呢?葛澄明疑惑起來,他打量著齊皓的容貌,視線禁不住留在他那一雙無法掩飾的琥珀色的眼睛上,難道真的是因為他具有胡人血統嗎?

幾百年之前,因為中原朝政混亂,導致了胡族入侵,生靈涂炭,幾百年的征戰殺伐下來,當年入侵的胡族有不少都與漢人通婚雜居,早已被漢人同化了。百年前,梁國興起,當年的梁武帝是亂世之中一位難得的英明君主,他繼位之初,梁國不過是一個中等大小的國家,幾十年的征戰下來,他不僅統一了北方戰亂的各國,而且將當時北方最大的政權――胡族建立的遼國覆滅,迫使遼國北遷,逃出塞外。

梁武帝自稱是漢人正統,上承天命,當時幾乎統一了中原,可惜功虧一簣,梁武帝在一次征戰的時候受了箭傷,因為救援不及,竟然沒有拖過一個月就駕崩了。除了這位初代帝王是霸氣優秀的君主之外,其余人都是碌碌之君,守成有余,開拓不足,結果百年下來,國力越來越弱,終于被后起的齊國所代替。

齊國如果從祖上追究的話,其實是有胡人血統的。可是齊國取代了梁國,隱有天下霸主之勢之后,就開始宣揚自己是漢人正統,血脈純正,效仿漢禮,舉行封禪大典,拜祭孔儒,極力宣揚帝國皇位的正統性,對于北方的遼國更是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斥之為蠻夷野人。對于皇室曾經有過胡人血脈更是諱莫如深。

也許,正是在這個樣的情況之下,身為皇長子的齊皓那一雙突如其來的淡色眼眸才會讓皇室這樣地厭惡,那一雙眼睛明確地告訴眾人他體內的胡族血統。

“先生,先生,”見到葛澄明正在出神,齊皓輕呼了幾聲,葛澄明這才回過神來。

“聽說先生今日入宮面見圣上,不知道可有為我大齊效力的意愿?”齊皓溫文儒雅地問道:“本王雖然不才,卻也久仰先生的大名。”

“他的學識是我也佩服的,可惜這人對于仕途經濟全然沒有興趣,只怕是比我還要超脫幾分,簡直快要成了神仙了。只是白白浪費了一身的好本身啊。”不待葛澄明出言應對,旁邊的項沮已經代替他說道。

“超脫是不敢說,只是在下性好自由,實在是無法承擔重要的事務,只怕會拖延了朝政,壞了大事,有負皇上的厚愛啊。”葛澄明客氣地笑道。

“以前聽項沮說起對先生佩服萬分,在下原本還自詡才高,不以為然,如今真的與先生談論時事才見識到先生的大才。如果以后能夠有時間多聽從先生的教導,實在是三生有幸。”齊瀧笑道:“在下的王府之中幕席之位還有一位空缺,想請先生賜教,不知道可有榮幸。”

“承蒙王爺抬愛了,在下實在是懶惰愚昧,不想離開酒樓,只要每天吟風弄月,飲酒對詩便已經覺得生活之樂足矣。”葛澄明推托道。

“既然先生不想離開酒樓,那皓只有時時過來請教了,”齊皓坦誠地笑道,他見到葛澄明說的堅決,就爽快地不再勸說,“只希望先生到時候不要嫌棄齊皓愚鈍不堪。”

“王爺言談雅致,見識廣博,就算是在下恐怕也多有不及,豈敢當賜教二字,只怕到時候還要請王爺賜教才對。”這一句話葛澄明倒是說的發自內心,齊皓談吐文雅,親切自然,尤其是儀態之中有一種發自內心的誠懇之意,讓人很難推托。

這一番交談下來,葛澄明甚至覺得如果自己不是身份特殊的話,可能真的要投身到他的府邸之中,成為西席幕僚了。

三人一邊飲酒,一邊繼續談笑,知道葛澄明無意于仕途之后,齊皓就開始將話題轉到風花雪月,美景醇酒之上,三人談笑甚歡,項沮已經開始說起兩人今早入宮時候的見聞了。

“以前都是云妃娘娘站在那個位子上的,今日忽然見到換了人,卻真是好一番驚詫呢。不過這位新近得寵的蓮嬪也是難得一見的人間絕色啊。”這種公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議論帝王妃嬪姿色的話語,也只有項沮一個人敢這樣肆無忌憚地說出來。

“說道天下絕色,有誰比得上以前董潛光先生所繪制的五美圖,”齊皓長笑道:“據說先帝也對圖中的美人神往不已,立誓要集齊那五幅圖畫,尋齊畫中的美女。”說話之間,葛澄明正巧掃過齊皓的眼睛,卻發現齊皓提到自己的父皇的時候眼神之中隱約透露出一種戾氣來。他有幾分驚詫,隨即想到,深為自己的父皇所厭的這位皇子只怕對于自己的父皇也是同樣的厭惡吧。

項沮平生最為崇拜舊梁時的風liu不羈的大才子董潛光。聽見話題落在了他的身上,立刻興奮起來,“可惜董大家故去地太早,使得天下人甚至都不知道那五美圖所繪制的美人究竟是哪幾位。”董潛光擅長繪制美人,每成一圖都是天價,也使得畫中的麗人身價百倍,如果有良家女子成為他畫中主角,必然是求親者趨之若鶩,如果是青樓名妓,則必然是身價倍增。偏偏那五幅他生平最得意的作品是以花喻人,使得眾人都不知道畫中的美人是誰。

“能不能尋得出畫中的美人倒是其次,如今已經過去二十多年,那圖中的美人就是天仙絕世,只怕此時也已經紅顏老去了。只是可惜那五美圖筆力精湛,卻都在戰亂之中流失了,可惜可惜啊。”葛澄明嘆息道。

“聽說有一副是流落在衛國的,”齊皓說起自己最近聽到的謠言:“只是不知道真假而已。”

“若說是衛國,我倒是相信,”項沮將手中的杯盞放下說道:“那顧將軍的夫人不是據說是難得一見的絕色美人嗎?如今后人都推辭,那五美圖之中的瑤池仙品就是專門為她而作的。只可惜我等都緣慳一面。不能夠有幸目睹。”

“可惜當時衛宮破城的時候一片混亂,只怕就是在衛宮之中也不知道流落到何方了,就怕落進了凡夫走卒之手,生生玷污了名家手筆啊。”葛澄明道。

“前人雖然已經縹緲而逝,可是余香神韻依然令我等后人追思。”齊皓笑道。

“顧將軍一代忠良,可惜卻落得滿門盡赤的下場,唉,也是令吾等追思不已的英雄人物啊。”項沮一臉神往地嘆道:“據說破城的時候那位顧夫人就自盡身亡了,偏偏家人也都被倪源那個武夫屠戮殆盡,可惜了三位小姐滿門忠良啊。”

“咦?三位小姐,顧將軍不是只有二個女兒嗎?”一旁的齊皓忽然問道。

“兩位嗎?”項沮反應過來,遲疑地說道:“最近不知道聽誰說起過,還有一位小姐是從小過繼給別人什么的,好像沒有遭難吧。”他回憶起來,倒是也忘記了到底是從哪里聽說的。

席間原本歡暢的氣氛忽然就一滯,葛澄明幾乎是變了臉色,對于蘇謐的事情就算是在衛國,無論軍中宮里,知道的人也很少,顧家的人又都在破城的時候就被倪源殺了個干凈,怎么會走漏了消息呢?萬一這樣的消息傳揚開來……

“哦,哪里聽來的消息?”齊皓饒有興致地問道。

“這個……”項沮撓了撓腦袋,“似乎也記不清楚了,好像是以前聽哪個衛國的降臣無意之間說起過的,倒是他也是不敢肯定,道聽途說而已。”

“哪里會有這樣的事情,”葛澄明輕笑起來:“只怕是鄉野之談,畢竟忠良之后,世人談論起來,終歸是不想看見忠良之臣無后的,所以編排了出來,聊以籍慰而已。這倒也是人之常情。”

“正是如此,顧將軍雖然是我們大齊的敵人,我卻也敬佩他的風骨,若身真的有后就好了。”項沮順口說著。

“嗯。”齊皓也點了點頭,不再糾纏于這個話題。

只是被眼界高絕的董大家稱贊為瑤池仙品!這應該是怎樣的佳人呢?齊皓想到這個,一個纖細飄搖的身影忽然之間就自然而然地映入腦海。齊皓心中一驚,同時似乎有什么想法飛快地掠過自己的眼前,卻又轉瞬即逝,讓他看不分明。

這時候,項沮繼續高聲暢談起來。

頭腦里絲毫抓不住頭緒,齊皓搖了搖頭,甩開不知道為何升起的那種莫明其妙的愁緒,與眾人一起談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