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真回到西福宮的時候,倪曄琳氣憤到極點的表情讓她忍不住嚇了一跳,她一時之間猶豫起來,要不要把這個不好的消息告訴主子呢?
“娘娘,那個施柔兒沒有去瓊華園。”猶豫了一陣子之后,她還是實話實說了。
“我知道,”倪曄琳的聲音尖銳刺耳,帶著難以抑制的怒氣:“她當然不會去瓊華園了,那個賤人才剛剛從我這里離開呢。”
“啊?”夏真禁不住一愣,那個施柔兒不僅沒有去瓊華園,反而來了西福宮。
看到自家娘娘這樣出離憤怒的面孔,夏真立刻明白了,恐怕是她們的手段被施柔兒猜到了,所以今晚那位玉嬪不僅沒有中計,反而過來這邊示威了。
這樣的書信被人看破的可能性極大,只要施柔兒心里頭沒有那個前未婚夫,就絕對不會中計。就算有,只要她足夠聰明,也決不可能上當。雖然原本就沒有指望這樣的手段能夠起到必然的效果,不過是為接下來的謠言手段做準備而已,可是這個施柔兒看破了之后竟然敢找上門來,這樣的膽色讓夏真也覺得有幾分佩服了。
“今晚的情況如何,你說一下吧。”略微平息了一些怒氣,倪貴妃坐下來問道。
“玉嬪雖然沒有過去,那個慕輕涵倒是去了。”
“哼,他倒是個癡情種子,只可惜遇見了這樣沒長性的女人。”倪貴妃恨恨地說道:“就他一個人去了有什么用處呢。”
“他在園子外面徘徊了很久,去的時間也比信上約定的晚了很多,奴婢眼見玉嬪沒有去,只好將那方從她宮里頭偷出來的貼身錦帕放到了石凳上,那個慕輕涵倒是拿了帕子,當寶貝似的,愣在那里出神。奴婢見事情沒有了轉機,也沒有再看下去,就會來了。”
“他拿了帕子又有什么用處,一方錦帕而已,施柔兒大可推托說是丟了的,就完全牽扯不到她身上了。難道本宮要閑著無聊去害一個侍衛不成?”倪貴妃憤憤地說道。
“哐啷”一聲,她余怒未消地將手中的扇子遠遠地扔了出去。
不知道什么時候,細密的春雨籠罩了園子,閃亮如牛毛一般的銀絲從天而降,打在枝葉上,發出“沙沙”的輕響,園中彌漫起一層水汽。
慕輕涵失魂落魄地走出園子。
這時候,身邊忽然傳來一聲細微不可聞的輕嘆,他驟然回過神來,轉頭一看,一個月華般的身影映入眼簾。
蘇謐一身碧綠色描銀花的淡色春衫,長長的裙擺如同雪月光華般流動輕瀉于地,烏黑的長發沿著頸部優美的弧線如同瀑布一般的滑下,一對翡翠耳檔安靜地垂在柔嫩白皙的耳畔,眉心處碧玉雕刻的蓮花額飾在月色之下泛起雅致的光彩。
她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這個輕寒的雨夜,盈盈而立,人不勝衣,如同碧潭寒水之中盛開了的一朵精致的玉蘭花。
欺霜賽雪的手腕襯著烏木的傘柄,一把精巧的蘇州紙傘在微寒的細雨之中為她撐起一處潔凈的領域。
隔著雨簾望去,慕輕涵有一瞬間的驚艷,以為林中的仙子在夜雨朦朧的時刻步入了塵世。“沙沙”的雨滴聲籠罩出一種詭異的靜謐,可在這安寧的環境中,慕輕涵耳中卻響起珠玉相撞一般清亮幽遠的脆響。
原本以慕輕涵的武功,早就該感覺到身邊有人靠近了,可是此時他神不守舍,竟然一直走到近前才注意到面前站著的蘇謐。
她怎么會在這里?她是從哪邊過來的?疑惑徘徊在慕輕涵的心里,表面上的禮數卻沒有缺失,他連忙低頭單膝跪下道:“卑微見過蓮婕妤。”
“天氣微涼,不知道慕護衛為何在這里?”蘇謐淡淡地問道。那聲音傳入慕輕涵的耳中,就如同垂在耳畔的碧玉耳檔一般的輕靈清脆。
“在下奉命巡視此處的園林安全,職責所在,驚擾到婕妤娘娘了。”慕輕涵回稟道,心底里卻開始忐忑起來,她什么時候過來的?
“原來是公務所在,”蘇謐嫣然一笑,道:“慕護衛辛苦了,還請不必多禮,本宮剛剛路過這里,這就要回去了。”
蘇謐說著,卻無一絲轉身的意思。
慕輕涵正疑惑,蘇謐淡然一笑,繼續說道:“剛才本宮游園的時候,不小心將一方錦帕落在了園子里面,慕護衛既然已經巡視過了,不知道看到了沒有?”
慕輕涵腦中“轟”地一聲,跪在地上的身形忍不住晃了晃,她看見了?!怎么辦?
漫天的細雨忽然好像都在這一瞬間凝滯在半空之中,一種沉悶的壓抑在兩人之中升起。
“聽說慕護衛家中母親尚且在病中,不知道令堂病情如何?”蘇謐悠然問道。
蘇謐忽然改變了話題,慕輕涵措手不及,“家母還好,最近臥床休息,病情恢復了不少。”
“老人家最忌情緒波動,只要慕護衛在宮中一帆風順,她老人家靜心調養,病情自然不會惡化,就怕心愛的兒子遭受無妄之災,平白讓她擔心啊。”蘇謐笑道:“慕護衛以為本宮說的可是在理?”
慕輕涵頓時出了一身冷汗,蘇謐話中的意思他如何聽不出來。
“慕護衛是個聰明人,就應該知道一些不應該存在的東西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要變成彌天大罪的證據,所以無關緊要的東西還是不要留著的好。”
慕輕涵身子一顫,懷中那散發著淡淡脂粉香氣的錦帕忽然就變得火燙起來。
“這方錦帕對本宮來說甚是喜歡,剛剛慕護衛巡視園子,想必是撿到了吧。不如還給本宮,也好及時抽身。”蘇謐的聲音帶著一絲誘惑和近乎妖異的甜美。
“是……”慕輕涵聲音微微顫抖著應道,從懷中拿出那方鵝黃色的錦帕,雙手奉上。
蘇謐伸出手去,接過那一方燦爛的錦緞,
慕輕涵略微抬頭,蘇謐纖長白皙的手指如同春蔥一般,圓潤的指甲蓋上既沒有戴著時下妃嬪們流行的金玉甲套,也沒有使用任何的脂粉顏料,就是清淡的粉紅色,散發出如同珍珠一般的光澤。
他的手忍不住一顫,差一點兒拿不住那方柔若鵝毛的錦帕。
蘇謐的手指微動,鵝黃色的錦繡就如同流水一般滑進了那纖細的手指。慕輕涵低下頭去。
蘇謐轉過身,翩然遠去,輕靈的聲音隨風傳來,“慕護衛既然有過人之材,將來必定有飛黃騰達的一天,何必要苦苦拘泥與這些微末小節,看不開,放不下呢?平白讓人小覷了去。”
那一抹碧色的身影隱入了花木深處,輕靈的聲音還縈繞在耳畔,朦朦的春雨下的纏纏mian綿,無休無止,慕輕涵單膝跪在那里,細密的雨絲沾濕了他的衣服,直到一陣寒風吹過,他從猛地驚醒過來。
不知道跪了多久,想要站起身來,卻感到膝蓋一陣酸痛,一個趔趄,竟然差一點兒跌倒,他緩緩步伐才站穩了身形。
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止了,遠處天邊的黯淡漆黑逐漸淺薄,光亮從地平線上升起,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竟然天已經快要亮了,他驚異于自己竟然就那樣保持著姿勢呆呆的跪了大半夜。
慕輕涵看著遠處晨與夜交替的光彩,心中忽然就升起了一個念頭,原來,她穿碧衣才是最好看的……他恍惚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