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生氣,晉王的聲音比平時略高,車外的有德又是有心湊近,這番話悉數傳入他耳里。他咧著嘴巴直樂,轉頭跟旁邊的許茂豫低聲說:“王爺發火了。”
許茂豫捋著短須,但笑不語。
“怪不得這幾天我總覺得王爺臉色不對,敢情又五姑娘那里吃癟了。”說罷,有德又湊到車廂邊偷聽。
只聽阮碧也生氣地說:“好好好,你砸你砸,何必把阮府砸爛呢?招惹你的又不是阮府,而是我。如今我就跪在你面前,你直接砸爛我就是了。”
“你……”晉王氣的說不出話來。
有德連迭搖頭,湊近許茂豫,搖頭說:“這五姑娘的性子的烈,比野馬都烈火。”
許茂豫笑瞇瞇的說,“若非如此,王爺怎么喜歡她呢?”
有德搔著后腦勺,頭疼地說,“我從前還真不知道王爺也是怪脾氣的,那么多嬌滴滴的大美人,性情又溫柔,他偏不上心,倒每回巴巴的跑過去瞅五姑娘的冷臉。”
許茂豫頷首,說,“這就是一物降一物。”
有德聽到里面又有說話聲音,趕緊湊過去聽,是阮碧在說話,“。。。。還有王爺說我忘記自己是誰,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我是時刻提醒著自己,王爺與我是天與地的差別,更不敢忘記,頭一回在玉虛觀見面,王爺原本是要我小命的,今日又砸我馬車,打我下人,何必那么麻煩?直接叫有德進來,給我一刀,隨便找個地方埋掉,反正理由他也早編好了。”她提起玉虛觀的初見邂逅,晉王心里一動,確實差點她就成了有德的刀下亡魂,怪不得面對自己,一直小心翼翼,再三提防,一念至此,隱隱懊惱,怒火漸消,說,原來你一直怕我阮碧不吱聲,抿緊嘴角,下頜繃得緊緊的。
外頭,有德摸摸下馬的胡渣,對許茂豫說,“這五姑娘真夠記仇的,到現在還記得我以前的話,我以后可得小心點。”說罷,又湊近車廂聽壁角。
等了良久,才傳來晉王的聲音,“別跪著了,起來坐下吧。”
馬車很大,裝飾豪華,車廂雕刻著精美的花紋,鋪著長毛地毯,但是能坐的只有一張軟榻,此外,連張小兀子都沒有。要想坐下,不是直接坐在地上,便是坐在晉王身邊。坐在地上,阮碧覺得太不體面,坐在晉王身邊又覺得不痛快,于是說,“不用了,王爺,尊卑有別,小女子豈敢與您同坐?還是跪著吧。”
晉王剛平息的怒火又升起了,著實拿她沒辦法,也不愿意抹掉自己的面子,恨恨的說,“好,你愛跪著就跪著吧。”
馬車外面,有德聽得直搖頭,湊近許茂豫身邊說,茂公,里頭又杠上了。
許茂豫眼珠一轉,笑瞇瞇的說,“有德,咱們這馬車是不是駕的太穩了?”
有德微怔,隨即明白過來,促狹地笑了笑,沖許茂豫一豎大拇指,“茂公果然足智多謀。”驅馬往前幾步,一鞭子抽在拖著馬車的馬屁股上,馬痛嘶一聲,往前沖了幾步。有德趕緊側耳去聽,果然,里面傳來阮碧一聲輕輕的“啊唷”,不由得意地笑起來。馬車里,晉王手忙腳亂地把跌撞在自己膝蓋上的阮碧扶起,伸腳踢踢車廂,低聲說,“南豐,怎么駕車的?”
駕車的南豐雖已經忍到內傷,依然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說,“道路不平。”
晉王扶阮碧坐下,壓低聲音說,“南豐,用心駕車。”
南豐又一本正經地說,“是,王爺。”說完才想起,王爺交待過,不要暴露他的存在。趕緊看看左右,還好阮府的三個下人騎著馬跟在最后面,離著老遠。
阮碧掙脫晉王的手,都已經在他身邊坐下了,也不好意思再矯情地跪著。理理身上的衣衫,側頭看著窗簾,不是賭氣,而是有點難堪,有點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好。特別是他的氣息,那么強烈,象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涌來圍住自己,只要稍微動一下,就會泛起漣漪。
晉王斜靠軟榻,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認識幾個月了,每回都是倉促一晤,寥寥數語。她身邊總是跟著丫鬟嬤嬤,想說話說不上,想看多幾眼都不行。有時候,他恨不得直接沖到阮府,將她拎到曠野,就他與她,可以肆無忌憚地說話,可以肆無忌憚地看著她。她究竟有什么好呢?為什么自己會一直惦記著她呢?其實他心里也納悶,他反復問過自己,反復地拿她跟別的姑娘比較過,都沒覺得她有什么稀罕之處,但是心里總不由自主地想著她,想見到她,想跟她說說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二十多歲,他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那日,她第一回主動約見他,他原本在軍營里商量要事,接到消息,事畢,趕緊打馬趕回來,一百多里路,只跑了三刻鐘,青騅累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就是怕讓她久等了,結果她卻不分青紅皂白的生氣跑了,讓秀平尋她回來,她死活不肯,又耐著性子給她留下字條,苦苦等了幾天也沒有回信。忍不住到阮府一看,居然側門都封死了。當時看著那堵嚴絲無縫的門,他七竅生煙,差點就叫人砸門了。忍耐幾天,還是沒有消息。他自小到大,高高在上,何曾受過這種氣?怒火在肚子里滾雪球一樣的,一天比一天大。終于忍無可忍,叫許茂豫模仿紫英真人筆跡寫了信,又讓另一隊人砸了她的馬車,好讓她名正言順地上自己馬車。。。煞費苦心,就是想讓她跟自己單獨見個面,發匯自己心里怒火。值得嗎?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從來沒有這么幼稚過。
阮碧被他看的臉皮都燒起來了,忍不住轉眸看著他,生硬地說,“你干嘛一直看著我?”
晉王挑眉,說,“廢話,我興師動眾,不就是為了能夠好好看看你?”
他說的這么直接,阮碧心跳如舂,雙頰火辣辣的,泛起一片桃紅,眼眸流轉如一汪春水。晉王看的心跳都停了,恍恍惚惚地想,我怎么拿她比那些庸脂俗粉呢?她原就是最特別最美的一個。
車廂外面,有德滿意地摸摸下巴,轉頭跟許茂豫說,”俺們王爺真男人。“頓了頓,又說,”就是這五姑娘太不爽快了。“拍馬向前,對著拖著馬車的馬一鞭子,馬咴咴地叫著,又向前一躥。
有德趕緊湊近車廂,只聽阮碧又是“啊唷”一聲。
聽晉王說,“撞在哪里了,讓我看看?”
聽阮碧說,“誰要你看呀?把手拿開。”
聽晉王說,“還好,只紅了一點。”
又聽他壓低聲音說,“南豐,你今日怎么駕的車,老出差次。”
南豐強忍著笑,一本正經地說,“王。。。五姑娘,實在是道路不平呀。”尾音拖得長長。
有德實在忍不住了,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他離的近,這一聲傳入車廂里了
阮碧知道有人在偷聽,頓時臊紅臉蛋,恨不得找個洞鉆進去。
晉王也紅了臉,咬牙切齒地說,“羅有德,你給我滾遠點。”
車外,有德哈哈大笑,雙腿夾馬,跑到許茂豫身邊,得意地吹著口哨,一會兒,說,“茂公,你不是能掐會算嗎?算一下咱們幾時能喝王爺的喜酒。”
許茂豫說,“這事還是不算的好。”
有德不解地看他,“為什么?”
許茂豫嘆氣說,“王爺的命我早看過了,尊貴無比,什么都好,就是這情路坷坎。”
”哪里坷坎了?“有德朝馬車努努嘴,”你瞧他現在正得意著
許茂豫搖搖頭說,“你懂什么,他遇到這位阮五姑娘是真真的孽緣。”
有德愣了愣,問,“怎么說來著?”
“這位五姑娘,若是身份地位低點,不是出生于京西阮府,王爺可以納她為妾,若是身份再高點,出生清白,別跟沈相有瓜葛,王爺可以娶為王妃,偏就是不上不下,著實難辦,再加上這姑娘又性子剛烈,奇倔無比,王爺將來怕是要受盡折磨。。。”許茂豫忍不住又搖頭嘆口氣。
有德愣愣地想了一會兒說,“那你也不勸勸王爺?還許他胡鬧?”
“怎么勸?王爺心里不清楚嗎?他早已經身不由已了。”
有德默然半晌,說,“奶奶的,王爺就沒有辦法得到這位五姑娘嗎?”
許茂豫想了想,說,“恐怕要以非常手段才能得到。。。。”
有德重重地點頭說,“那好,將來好若是不肯,我直接擄了她送到王爺身邊。”
許茂豫搖頭說,“有德,你別急,聽我說完。”“你說,你說。”
“以這位姑娘的脾氣,就算是非常手段也未必能得到她。”
有德仔細回味了一下,不爽地說,“茂公,你這不是說的屁話嗎?”
許茂豫捋著胡須,但笑不語。
有德越想越煩悶,放慢馬速,又湊近車廂偷聽。
只聽晉王問,“你到底多大?聽說你是顯德十五年立春前后出生,那到現在應該是十三周歲八個月,可是我瞅著你真不像。”
車廂里,阮碧已經比方才自在許多,問,“哪里不像了?”
“說話心智都不像,便是十六七歲的姑娘也沒有你這么樣的。”
阮碧粲然一笑,心想,那是自然,我這可是新瓶裝了舊酒。
晉王看她笑靨如花,如飲佳釀,心想,假冒信件,砸馬車,再怎么幼稚,都值了。
晉王看她笑靨如花,如飲佳釀,心想,假冒信件,砸馬車,再怎么幼稚,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