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碧成朱_第二卷步步為贏聽潮閣
第二卷步步為贏
第二卷步步為贏
等安內侍走后,太后仍然進臥室,坐在床邊拍著晉王的手說:“晞兒,母后遂你的愿。”
晉王心里一驚,不敢相信地看著太后半晌,嘴唇囁嚅,正想開口詢問。太后阻止他:“你且等著,過會兒就知道了。”仔細端詳著他一會兒,伸手憐愛地摸摸他的臉說,“你得趕緊好起來,瞧你這樣子,我心里真難受。”
晉王看她這些日子清減甚多,心里也是愧疚,輕輕地點一下頭。
等了半個時辰,安內侍吧噠吧噠地小跑到門口,停住,拍拍身上的灰,悄步進來,行禮說:“娘娘,王爺,我把人帶來了。”
晉王眼睛一亮,趕緊瞅他身后,卻不見人影,又迷惑地看著安內侍。
太后問:“不是帶來了嗎?人呢?”
安內侍斜睨床上躺著的晉王一眼,輕聲說:“還在王府門口。”頓了頓說,“她看到馬車停在晉王府門口,便堅決不肯下來,還托奴才帶幾句話給娘娘和王爺。”
她的反應太后并不意外,涼涼地說:“真是膽大妄為,都敢抗旨了。說吧,她都托你帶了什么話?”
“她托我給娘娘和王爺帶的話是……”安內侍回想一下,清清嗓子說:“人之一生,貧富貴賤,夭壽賢愚,稟性賦分,各自有定,恰如鳶飛戾天,魚躍于淵。小女子不過蒲柳之姿,不敢期望伴隨松柏之質。愿太后垂憐,準她望秋而落,來世定當銜環結草以報太后與王爺的圣德。”
東晉時,顧悅勤于政務,三十幾歲華發滿頭。同齡的簡文帝見到他,心生詫異,顧悅便自稱蒲柳之姿,又稱簡文帝是松柏之質。阮碧這番話的意思是:我知道自己不過爾爾,不敢期望與晉王相伴,請太后放我一條生路,來世定當涌泉相報。
晉王聽得別轉了頭。
太后則冷哼一聲,說:“她如今倒忽然生出自知之明了,可惜,晚了。”
晉王閉上眼睛,疲倦地說:“母后,我乏了,打發她回去吧。”
“回去?為什么要讓她回去?”太后忿忿地說,“誰準許她把我兒子玩弄于股掌之間?你為她可以慷慨赴死,她卻計較著名份地位,不肯踏進王府一步。這個蛇蝎心腸的丫頭,她心里只有她自己,哪里有半分想著你?”
晉王默不作聲,心里也有一股怨恨——她確實有不來王府探望的理由,但她也太絕情了。她的絕情讓他覺得自己是剃子挑擔一頭熱,也讓他覺得自己所作所為都是一個笑話。
太后看到他臉色青灰,傷心絕望,心里恨意昭昭。“她從前順著你,謀的還不是一個晉王妃的位置?如今見到沒有希望,便打起退堂鼓,想要退而求其之。如此狡詐多變的丫頭,你還戀著她做什么?她沒有說錯,她就是個蒲柳之姿,根本不配做你的正妃,只配做你的妾。”
頓了頓,對安內侍說,“把她叫進來,她若再抗旨不遵,叫禁軍押她進來。”
“是。”
安內侍應了一聲,退出正殿,一路小跑到大門外,到阮碧坐著的馬車邊,冷淡地說:“阮五姑娘,你還是下來了吧,抗旨不遵可是要掉腦袋的。再說了,太后娘娘吩咐過了,你若是不下來,叫禁軍押著你來,到時候就難堪了。”
終于走到這一步了,車廂里阮碧沮喪地閉了閉眼睛。早就自己這番話很難打動太后。紫英真人說過,她不是一般人,一點也沒錯。別看她表面總是和煦慈愛,要論手段,要論鐵血心腸,沒有人及得上她。
她深吸口氣,挑起車簾下車。剛站定,聽到嘈雜馬蹄聲伴隨著車轱轆聲由遠及近,轉身一看,只見一列隊伍已近在咫尺,當首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少年神采飛揚,正是顧小白。
他也看到她,神情驚訝,勒住馬頭問:“你怎么在這里?”
阮碧還沒來得及回答,又聽到惠文長公主的聲音響起:“小白,你在同誰說話?”跟著傳來清脆的珠子撞擊聲,惠文長公主從珠簾后探出頭來,看到站在西角門口的阮碧,睜大眼睛問:“你怎么在這里?”
阮碧到馬車前曲膝一禮,說:“回稟長公主,是太后娘娘叫我來此覲見。”
“覲見?”惠文長公主皺眉,思忖片刻,隱隱明白什么,一張臉沉了下來,嚴厲地問,“這究竟怎么回事?”
阮碧苦笑,無奈地說:“長公主對我的照顧,小女子牢記在心,只能將來再設法相報。”希望這位長公主看在自己伏低作小的姿勢上,不要把怒火發泄到自己頭上。
長公主徹底明白了,臉如黑炭,迭聲說:“荒唐,荒唐。”
顧小白卻還沒有明白過來,滿臉懵懂不解,看看長公主,又看看阮碧。
阮碧又向兩人福了福,跟著安內侍往王府里走。沒走幾步,就聽到惠文長公主怒不可遏地說:“回去,回去。”然后就是各種各樣的雜亂聲響,她悄悄地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顧小白還勒馬站著,看著自己的方向。視線相觸,他明亮的眼神微微一暗,然后撥轉馬頭。
阮碧回轉頭,深吸口氣,腳步堅定地往里走。既然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還有什么好顧忌的?這一路走過來,夾縫求生,她已經盡力了。她也不想走到這一步,但這不是她能選擇的,她的命運只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間。
穿過重重朱門,終于到晉王的寢殿。
一進門,濃郁的藥味撲鼻而來,差點把阮碧熏暈過去。她低頭垂眸,跪到地上,磕頭行禮。“小女子見過太后娘娘,見過晉王爺。”
話音剛落,就聽太后冷哼一聲,說:“阮五,你好大的架子,要讓哀家三請五請。”
“小女子不敢……”
“不敢?有你不敢的嗎?抗旨不遵,勾引皇裔,藐視宗室,還有什么是你不敢……”
晉王忍不住打斷她:“母后……”
太后怒其不爭地瞥他一眼,繼續說:“……若非看著晉王的面子,哀家早就砍你十回八回……”
阮碧很想說你砍就是了,可是想想這話除了出一口心中惡氣,并沒有半點好處。只得忍氣吞聲地聽著。
“哀家知道你心里怨恚,可是你想想,這一切是誰造成的?佛經曰,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到這一地步,你別以為是哀家愿意的,要怪就怪你自己,癡心妄想攀龍附鳳。”
“太后娘娘明鑒,小女子不曾存著攀龍附鳳之念。”雖然知道喊冤是沒有用,但還得喊一下,否則豈不是默認了?
太后冷冷地又哼一聲,不再理她,轉眸看著晉王,柔聲說:“晞兒,母后出宮已久,這就回去了,你好好養傷,改日我再來看你。”
“恭送母后。”
太后眼梢都不掃伏在地上的阮碧一眼,一甩大袖,帶著一幫內侍宮女揚長而去。
晉王看她一眼,冷淡地說:“母后已經走了,你起來吧。”
聽到他的聲音這么冷淡,想到方才太后一連串的“攀龍附鳳”“勾引皇裔”,他卻連個屁都不發,阮碧心生凄涼,低聲說:“小女子不敢。”
一聲“小女子”,把兩人的距離拉得遠遠的。晉王想到自己身受重傷,纏綿病榻,她一點關愛表示都沒有,卻急于撇清楚兩人的關系,心徹底冷了。
兩人一個躺著,一個跪著,都是心灰意冷,不想說話。
過著半盞茶功夫,門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跟著傳來余慶的聲音:“王爺,到喝藥的時間了。”
晉王心灰意冷地說:“端回去吧,我不想喝。”
阮碧冷冷地說:“你還是喝了吧,否則我又要擔多一個罪名了。”
晉王勃然大怒,說:“我讓你擔了什么罪?”
“方才你沒有聽到嗎?勾引皇裔,攀龍附鳳。敢問晉王爺,小女子如何勾引你的,又如何攀附你的?”
晉王微微收斂怒氣,說:“那不過是母后的氣話,你也當起真來?”
“反正你喝藥吧,你早點好,我也早點解脫。”
“好好好。”晉王怒極反笑,“還喝什么藥,我早點死,你才徹底解脫。什么蒲柳之姿,什么松柏之質,你為什么不直接說你想嫁給小白?好一句活物當然好過死物,在你眼里,我早就是個死物了吧!”
“那我在你眼里又是什么呢?我們相遇相識,是我勾引皇裔。你厭惡了,一把把我推開,然后跑得無影無蹤,又被賜了婚,也沒有一句話交待。我算什么?我算什么?”阮碧忍不住拔高聲音問,“你遇刺受傷回來,只因為我不肯過來看你,便又成了鐵石心腸,不惜讓太后下旨逼我。晉王爺,你想過沒有,當我走進晉王府的大門,我還有路可退嗎?你為什么從來不替我想想?”眼淚流了下來。
這一番話好象冷水澆熄晉王心里的怒火,沒錯,她并不知道自己跑到延州是為了尋找證人,也不知道那日在宮里發生什么事,自己當時也確實推開她,自己也確實被賜婚了。仔細想想,她的反應也是情有可原,于是柔聲說:“這幾樁事說來話長,其中誤會重重,你且起來吧,我慢慢說給你聽。”
阮碧凄然地搖了搖頭,說:“如今還有什么好說的,不用多久,京城的百姓們都知道我阮碧走進了晉王府。”
“便是全京城的百姓知道又如何?我絕不會虧待你的。”
聽到這一句話,最后一絲希望也熄滅了。阮碧抬起頭失望地看著他,淚光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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