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城第一次跟市井小民打交道,對于朱大娘的熱情與善良,有點兒“猝不及防”。
她不知道在市井,應該如何跟房東、鄰居更好的相處。
但她懂得“禮尚往來”的道理啊。
和李耀宗一起將一盤分量很足的水餃吃完,顧傾城將盤子洗干凈。
然后,她帶著李耀宗一起出了門,找到附近的一家點心鋪子。
買了幾包點心,請小伙計幫忙分裝好。
回到家,留了兩包給李耀宗。
小孩子嘛,正在長身體,容易餓,家里有些小零食,也能填填肚子。
剩下的幾包,顧傾城分了分,給朱大娘還盤子的時候,順便塞給她兩包。
“哎呀,顧女士,你也太客氣了。”
朱大娘笑得合不攏嘴。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是這樣,有來有往,才能更進一步。
她會給顧傾城送水餃,一來是自家的房客,她想表示一下善意。
二來呢,她是覺得顧傾城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孤兒寡母的不容易。
三來則是前后街住著,也算是一個鄰居。
敦親睦鄰,是朱大娘這樣的小老百姓的習慣。
這一盤餃子,其實更是一個“試探”。
如果顧傾城懂得禮尚往來,朱大娘就繼續跟她來往。
若是……呵呵,就當對方是個尋常租客,朱大娘以后就盡量少接觸。
結果呢,人家顧女士直接送了兩包點心。
雖然還沒有看到是什么,但只看點心紙包上的紅封標記就知道,這是附近那家點心鋪子的東西。
那家點心鋪子啊,出了名的用料扎實,但價格也是不便宜。
這兩大包,少說也要三四角錢呢。
“朱大娘,承蒙朱大爺和您照顧,我們娘兒倆才能有個穩妥的地方住。”
“還有啊,您那水餃是真好吃,一點兒都不比飯館兒里的差。”
顧傾城真誠的說著,期間還不忘夸獎朱大娘一句。
朱大娘愈發笑得見牙不見眼,“哈哈,還別說,我做菜一般,但包餃子卻是一絕。”
“今兒沒有買到肉,等過些日子,買了肉,包了肉餡兒的,我再送些給你嘗嘗。”
“好!那我可就盼著啦!”
顧傾城知道,對于這樣熱情的朱大娘,不能太過客氣。
她笑著應著,果然又引得朱大娘喜笑顏開。
從朱家出來,顧傾城又回到小院所在的那條街。
她左右看了看,發現自家小院東側和西側都有鄰居。
東側是一個比較大的四合院,院門敞開,進進出出的不止一家人。
剛才在朱大娘那兒,她順便打聽了一下——
東側四合院的主人家,跟朱大爺一樣,都是當地的老戶。
一家五口人,祖孫三代。
祖上據說還是前清的小官,置辦下了這么大的一個院子。
可惜隨著前朝的傾覆,這家也沒落了。
幸而家里還有房產,三進的院子賣了一進,剩下的兩進,除了自家住,還租了幾個租客。
五個租客,只有三戶常住。
這三戶租客,也都是拖家帶口的人家。
“徐先生,是大學堂的先生,聽說啊早年還在國外留過洋,專門教學生們說洋文。”
“趙先生呢,是個搖筆桿子的,在報社里當編輯,自己平時也寫個文章,賺些稿費。”
“還有一位周醫生,在大學堂辦的醫院上班……”
朱大娘不愧是這一片的坐地戶,連鄰居家的租客,情況也門兒清。
她詳細的逐一介紹給顧傾城。
顧傾城大致有了概念,來到東側的院子后,先拜訪了房主,送上了一包點心作為見面禮。
房東的年紀跟朱大爺差不多,卻看著比朱大爺年輕,人家保養得也好,白白胖胖的,一看就帶著富貴相。
他看到顧傾城的時候,很是矜持。
說話的時候,故意咬文嚼字的,動不動還甩出一兩句儒家經典。
顧傾城:……這樣喜歡顯擺的老學究,看著別扭,其實倒也好打交道。
只要露出崇敬的目光,順著他的話,吹捧兩句,就能讓他身心舒暢。
顧傾城按照自己的判斷,故作敬佩的夸道:“老先生,您可真有學問。”
老先生捋著山羊須,笑得更加矜持。
不過他看顧傾城的目光,沒有剛見面時那般挑剔了——一個婦道人家,定是家里遇到了難處,這才拋頭露面!
見過了房東,顧傾城又拜訪了那幾位租客。
周醫生和徐先生都是三十來歲的年紀,言談舉止也比較講究。
周醫生呢,言語間透著一種高人一等的驕傲。
徐先生則顯得更加腳踏實地些,許是在大學堂教書,他的眼界和心胸也更為開闊。
見顧傾城這般談吐有方,便知道她是個有教養的女子。
顧傾城呢,進門后,眼睛一掃便看到了徐先生家堆著的一摞又一摞的書和報紙。
“顧女士,您喜歡讀書?”
徐先生發現了顧傾城的小動作,他沒有直接問顧傾城是不是識字,而是比較含蓄的問了一句。
“嗯!我父親是前清的舉人,小時候也讀了一些書。”
顧傾城沒有過度的謙虛,笑著回了一句。
舉人的女兒,那就是書香門第。
小時候讀過書,那就不只是脫離了文盲,還算是個小才女。
徐先生果然眼睛一亮,“了不起啊!”
在全民文盲率非常高的當下,男人都未必識字,更何況被束縛、被壓制的女子了。
而眼前這位顧女士,居然讀過書,絕對是生活在開明家庭的知識女性啊。
“您來挑一挑,看看我這里的書,有沒有你喜歡讀的。若是喜歡,只管來借閱!”
徐先生收了人家顧傾城的點心,正愁沒有合適的回禮呢。
顧傾城沒有客氣,果然來到那一堆書面前。
大致留戀了一下書名,她發現,這位徐先生的藏書不但多,還雜。
有洋文書,有史書,還有圣人經典。
有詩集,有小說,還有醫書。
顧傾城每種類型都拿了兩本,“徐先生,我先看這些,等看完了,還來借,成嗎?”
這可是知識的一個小寶庫啊,顧傾城豈能輕易放過。
“可以!當然可以了!”
徐先生作為教書先生,骨子里就是好為人師。
尤其是看到顧傾城這樣的“覺醒女性”,他更加愿意幫助、提點。
徐先生不是酸腐文人,他留過洋,接受過新式教育。
所以,他深知女性的受教育程度,才是一個國家真正文明、真正自由的體現!
抱著一大摞的書,顧傾城不好繼續拜訪鄰居。
她先回了一趟家,把書放好,才又回到東側的四合院。
咳咳,還有一位趙編輯沒有拜訪呢。
“這些都是我訂閱、收集的報紙,還有京城、魔都的朋友給我寄來的。顧女士,你只管來借閱!”
趙編輯四十多歲的年紀,雖然不如徐先生更為開放,多少透著幾分傳統文人的清高與固執。
但,人家比較有涵養,也算進步的讀書人。
對待女子,沒有太多的偏見與歧視。
關鍵是,顧傾城穿著傳統的服飾,沒有那種不洋不中、不倫不類的可笑。
還有那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氣質,完美演繹了“腹有詩書氣自華”,讓趙編輯仿佛看到了真正的傳統的東方才女。
顧傾城又從趙編輯那兒借了一大摞的報紙。
她還重點挑了一些京城的報紙。
禍水暗自得意:……哼,還說自己根本不在乎女主寒秋雨呢,這不還是借了京城的報紙?
妥妥的口嫌體直啊。
顧傾城:……什么寒秋雨?
這是京城的報紙!
重點是“京城”二字。
無論什么年代,京城都是這個國家的中心。
想要更深入的了解這個國家,知道最頂級的風向,就要了解京城。
顧傾城借報紙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想到寒秋雨,她就是想要更深入的了解這個國家、這個世界。
把報紙放回去,顧傾城又去拜訪了西側的鄰居。
西側也是四合院,但面積要比東側小許多。
房主是個四十來歲的婦人,身材瘦小,裹著小腳,高高的顴骨、薄薄的嘴唇,看面相就透著刻薄。
顧傾城只看了一眼,心里就有了數兒。
她沒有太過熱情,而是表現出了矜持、孤傲的一面。
她的氣質本就高貴,當她過于清冷的時候,就看著很不好惹。
那位刻薄婦人,原本眼底還帶著嫌棄,但感受到顧傾城的氣勢后,又瞬間緩和了表情。
禍水咋舌:……果然是個極品啊,典型的欺軟怕硬。
房東是個極品,她家的租客就比較雜。
雖然只有兩戶,卻有著天差之別——
一個是大學堂的學生,還帶著他在鄉下娶的原配老婆和兩個孩子。
一個則是拉黃包車的苦力。
也是一家六口人,不過,這位拉黃包車的比其他苦力略顯“富貴”——
他家自己買了黃包車,不用租車行的車,遭受更深的盤剝。
對此,這位叫王大力的中年漢子十分驕傲,“當年我是一個人來的省城,拼死拼活的干了三年,攢下了這輛車。”
他一邊說,一邊指著那輛被他擦得油光锃亮的黃包車,眼底滿都是成就感。
“買了車,我就把老婆孩子都接了來。我拉車,我老婆洗洗涮涮,再辛苦攢個幾年,爭取再在省城買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