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擦黑,安晨媽站在椅子上,仰頭擰下工棚門口壞掉的燈泡,換上新的。
“看樣子要下雪了吧,今年倒春寒又要下雪……”
活了四十年,安晨媽已經對星丘鎮的天氣了如指掌。夜觀天,晨望云,就知道天氣如何。此時西天邊鱗片似的灰黑云層,看著就像雪云積聚。
安晨媽搖了搖頭,搬起椅子扭身進屋。
聽見灶臺上平底鐵鍋里發出滋滋的響聲,急忙掀開鍋蓋,一邊用鐵鏟將平底鍋里煎得金黃焦亮的餃子盛在盤子里,一邊朝屋里喊:
“安寧,快去喊你爸回家吃飯。”
“我不去。”
安寧說話時遮在臉前的電影畫報掉到了地上,還沒等他俯身去揀,被安晨一腳踢進了鐵架床底下。
“安晨,你去吧。”
大兒子叛逆,小兒子最得力。安晨媽不想強迫安寧,喊小兒子出門去找丈夫回家,喊了兩嗓子也不見安晨出來。推開里間屋門,頓時揚起嗓門喊了起來。
“你們兩個狗崽子怎么又打架了!”
安寧和安晨正撕扯成一團滾在鐵架子床上。安晨媽慌不跌地上前拉架,終于把兩個兒子給分開來。
“安寧,你是哥哥怎么又跟弟弟打架……”
“是他先惹我的!”
安寧恨恨地瞪了安晨一眼。對于這個比他小八歲的弟弟又愛又恨。
“安晨,你剛考了一百分,你爸看到了肯定高興壞了,你快去叫他回來。”
“我哥看畫報不給我看。”
安晨說著朝安寧吐了吐舌頭,無聲地吐出“黑炭頭”三個字,氣得安寧又要上前揍他。
安寧輪起巴掌高高舉起,朝安晨扇去,落下時又如輕風撲面溫柔輕撫。安晨媽拉住大兒子的胳膊,安寧的巴掌垂了下來。
安晨躲到母親身后。被母親催促去給隔壁家找父親,順便再給隔壁丁家送些油煎餃子過去。
聽說是去丁家,安晨不再抗拒了,起身乖乖拎著母親裝好餃子的兩個鋁飯盒網兜。
“安寧你把飯桌擺上,一會你爸要和你說豆腐坊的事。咱家租下了前面的鐵匠鋪,等石磨到了,就可以出豆腐了。”
安晨媽邊說邊摘下腰上的碎花圍裙,捧起一大碗剛盛出的油煎餃子,護在胸前準備出門。
等豆腐坊開張,還得左鄰右舍幫襯,只有做出了口碑,才能讓更遠的鎮民趕過來買豆腐。
說起來韓鐵匠的鋪子也還是偏僻了點,鋪租和位置的性價比相比,現在選擇鐵匠鋪是最好的。
安晨推門出去,一股冷風貫進來。安寧猛地打個噴嚏,驚天地泣鬼神的噴嚏聲,把他自己的耳鼓都震得嗡嗡作響。
“媽你到底包了多少餃子,都送人了還夠不夠我吃?”
安寧掀開飯盆的蓋簾,突然手上“啪”的一聲。
“夠吃,可勁你吃。能餓著你?這是在李奶奶家買的面,感覺這面粉比糧店賣的好多了。”
安晨媽暗暗嘆氣。
安寧不想做豆腐生意,在鎮上也沒有別的出路,這么半大小子很容易學壞。現在安排他每天接安晨上下學,他還算聽話。可是送完安晨上學,他再去干什么,她可一點也不清楚。
家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事不宜遲,得趕緊去找李吉祥。揣著怦怦然心跳,安寧甩開飛毛腿往路口走去。
從家門出來進入鎮道左轉不出十米,再左轉就看到星丘小賣店的招牌了。門口昏黃的燈光下,一個胖胖的小人影探頭探腦地朝門里張望。
小賣店的門已經封上了木板,只留一道門縫透氣。
安晨試著想從門縫進去,小胖腿邁進一半,大腿就卡住了。他只好撤回來,探頭朝里面呼喚,“吉祥、吉祥”叫了好幾聲,才聽到傳來腳步聲。
出來的是李奶奶。沒看見李吉祥,安晨有點失望。不過還是從網兜里掏出一個鋁飯盒,一邊遞給李奶奶,一邊說是他媽媽做的油煎餃,讓她們嘗一嘗。
“啊,回去替我謝謝你媽。”
李奶奶打開飯盒覺得奇怪。下午收攤前安晨媽過來買面粉,她和安晨媽說過晚上要做油煎餃子,正好趁昨天安晨媽送來的肉還新鮮,不想腌成咸肉吃。
“安晨你慢點走,別摔著。”
李奶奶朝安晨的背影說完,伸手拉滅門口的燈,掩上最后一塊門板,拿著鋁飯盒回屋去。輕輕敲了敲孫女的門說,晚上八點要停電,讓她寫作業不要弄晚了。
李吉祥“嗯嗯”應著,把剛寫好的一封匿名信讀了一遍,感覺言辭還挺鋒利,絕對夠張春芬的丈夫喝一壺了。
不怕渣男壞,就怕渣男沒人管。只要那個趙凱還想在縣城中學繼續教書,就不得不考慮他做為一名人民教師的思想品德生活作風。
“啪啪啪—”
后窗傳來輕叩三聲。窗玻璃上糊了窗戶紙,看不到窗外的人影。
后窗外是一條窄巷,只能容一個人通過,平時基本沒人經過。這個時候除了安寧還能是誰!
看來安寧天生就有干偵探間諜的本事,不用教都知道怎么聯系她。
李吉祥只說讓安寧晚上抽空來找她,并沒有告訴他要怎么找她。隔著窗戶紙,回敲了三聲。轉身把匿名信裝進信封封好,又在信封上用標準宋體寫上“舉報信”三個字。
揣好舉報信,輕手輕腳走出屋門。聽到隔壁房間傳來李奶奶的自言自語,估計李奶奶又在跟照片上的兒子講話。
打開兩塊門板,側身鉆出去,再虛掩上。轉回身,差點撞到安寧懷里。
安寧驚慌地往后退了兩步。李吉祥打了一個哆嗦。
安寧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從她后窗巷子跑過來,簡直像一陣風。
“我不是故意撞你的……”
安寧雙手插進褲兜裝酷,神情卻掩飾不住緊張。
“我知道,我想求你辦一件事。”
“有事你盡管說,只要我能辦到的。”
一點冰涼染上臉頰。抬眼望,天空似乎變亮了,飄飄蕩蕩的雪花紛紛落下。第一次看見下春雪,李吉祥揚起臉笑著。
一點冰涼落在安寧的臉上,他急忙伸手抹臉,驚訝抬頭,看著夜空飄落的春雪,再看李吉祥的笑臉,眼睛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