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老家還有親人,家里的這些產業,約莫是要還給族里!”
“不過,你放心,我會給你留些改嫁的嫁妝,我誤了你一回,絕不會誤你一輩子!”
褚敬之誠懇的說道。
人常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褚敬之覺得自己快要不行了,說出的話也愈發真摯。
杜秀娘卻還是低著頭,一個字都沒有說。
這是她與褚敬之慣常的相處模式,即沉默!
除非萬不得已,杜秀娘一個字都不會跟褚敬之說。
成親一年,杜秀娘私底下跟褚敬之的交談,真是屈指可數。
這還是最近褚敬之生病了,杜秀娘催促他吃藥,話才說得多了幾句。
要是換做平時,杜秀娘在褚敬之面前,儼然就是個啞巴。
褚敬之似乎也習慣了她的沉默,他說完自己的想法,便有些累了,柔聲對杜秀娘說道:“好了,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實在拿不定主意,就回娘家跟父母商量一番。”
杜秀娘還是低著頭不說話。
“我累了,想先睡一會兒。”雖然習慣了娘子的沉默,可面對自己近乎臨終遺言的叮囑,她還這般不言不語,褚敬之多少有些受傷。
算了,他都是個快死的人了,對方又不領情,他何必操這些閑心!
只要他做的事,無愧于心,他死的時候也能閉上眼睛。
這般想著,褚敬之便有些意興闌珊。
杜秀娘卻仿佛沒有感受到褚敬之的沮喪,她依然低著頭。
聽到褚敬之說累了,她便不再停留,而是轉身就要出去。
但,在出門前,杜秀娘似是想到了什么,低低的說了句,“別忘了吃藥!”
吃藥!吃藥!又是吃藥!
除了吃藥,這個女人就不會和自己說點兒別的嗎?
望著杜秀娘窈窕柔美的背影,褚敬之陡然生出一股戾氣——天天讓我吃藥,今天我還就不吃了!
堵著氣,褚敬之硬是咬牙沒有喝那碗藥。
可看著湯藥從熱氣騰騰徹底放涼,褚敬之忽然又有點兒心虛。
唉,到底是娘子的一片好意,自己病了這些日子,每天都是娘子喂飯喂藥、忙里忙外。
她一個女人,不但要料理家里,還要顧著外面酒肆的生意,著實辛苦。
他、他好歹是個堂堂男兒,不能給妻子遮風擋雨,卻也不能讓妻子受苦受累還要受委屈啊。
思及此,褚敬之掙扎的坐起來,伸手端起碗。
但,許是他起身的動作太猛,頭忽然有些暈眩,手也跟著發抖。
一個不小心,藥碗居然就翻了。
幸好藥碗是摔在了炕頭上,因為有褥子做緩沖,沒有直接把碗摔碎。
只是那些藥都撒在了褥子上,一滴都沒剩。
看著空碗和濕漉漉的床頭,褚敬之有些無奈。
這約莫也是命吧,不該他喝的藥,還就真的喝不上。
就像他的娘子,他配不上人家,哪怕做了夫妻,最終也要分離!
褚敬之原本還想叫娘子來收拾一下,想到這些,他又沒了氣力,幽幽的嘆了口氣,又躺了回去。
今天沒有喝藥,又生了半晌的悶氣,褚敬之便沒有像往常一樣沉沉睡去。
頭靠在床頭柱子上,褚敬之胡思亂想了許久,整個人都有些懨懨的。
恍惚間,他忽然覺得有些口渴,又不想勞煩妻子,因為他看著時辰,估摸著這個時間,妻子應該在前頭酒肆干活。
想叫一聲自己半年前新收的小伙計,可腦子里忽然又冒出那小子鬼精鬼精的模樣。
褚敬之搖了搖頭,這小伙計太精明,他總覺得對方是有所圖謀。
而他們褚家,最惹人惦記的便是一張秘方。
嗯,褚敬之家里是開酒肆的,除了酒水,還會賣一些鹵肉、炒菜。
別的也就罷了,偏偏褚家的鹵肉做得格外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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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一開鍋,嘖嘖,那撲鼻的香味兒,足足能飄出一條街。
褚家鹵肉在整個縣城都有名。
褚敬之的曾祖父,也正是靠著這鹵肉的秘方,從一個逃難的孤兒,一躍成為縣城有家有業的小富商。
這張方子,不但讓褚家攢下了偌大的家業,還給了褚家后世子孫安身立命的金飯碗。
褚敬之的父親臨終前,病得都不認人了,卻還死死抓著褚敬之的手,反復告誡:“記著,家里的房子、鋪子和老家的田都能送人,唯獨那張方子,只能傳給咱老褚家的兒孫!”
就是褚敬之,覺得自己愧對妻子,想要給她安排一個后路,也是想著給銀子,卻從未想過把秘方傳給她。
當然,如果妻子給他生了兒子,那就不一樣了。
褚家的規矩,傳男不傳女、傳媳不傳女。
其實不只是褚家,而是在這個年代,基本上都有這樣的認知,生了孫子的兒媳婦,絕對比女兒更靠得住!
褚敬之這一房是長子嫡支兒,所以,得到了褚家的秘方。
老家的那些族人,只是得了田產和酒肆的分紅。
不過,褚敬之在病床上躺著的這段時間,也在思考,如果自己真的不行了,要不要在老家選個嗣子。
但思來想去,不管選中哪個孩子,他腦海里都會浮現出那孩子的父母親人嘲諷、嫌棄自己的嘴臉!
算了!
他們都沒有把他當成親人,反而把他當成有冤孽的惡鬼,他、他又何必在乎什么褚家傳承?
那張秘方,他寧肯帶到棺材里,也絕不會便宜了那些欺侮過自己的人!
褚敬之跟老家的族人不親,老家的族人們卻總想著謀奪嫡支兒的財產和秘方。
有著血緣關系的親人都如此,就更不用說那些外人了。
褚敬之更是明白,因為自家鹵肉好吃,縣城不知多少人覬覦自家的秘方。
為了有機會偷秘方,或是偷師,每年都有不少人哭著求著給自家當學徒。
非但不用給工錢,那些孩子的父母還要倒著補貼褚家好大一筆錢。
為什么?
還不是為了那張方子!
這些人的小心思,褚敬之當然一清二楚。
不過,既然有送上門來的倒貼勞力,他不用白不用。
幾年下來,學徒、小伙計們半點本事學不到,還要倒貼不少銀錢,時間久了,那些人也都學乖了。
弄到最后,幾乎沒人愿意來褚家當學徒。
結果,就在這個時候,又有個伶俐的精神小伙兒湊了上來,不要工錢、還會拿錢孝敬,你說他不是另有所圖,那才真是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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