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憶,這只魔鬼級的九階魔方裴星星弄亂后就扔到了嬰兒床上,后面沒有其他人接手。
而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待在嬰兒床上的……
蘇己看向她已經進入熟睡中的兒子。
此刻正心滿意足地牽著妹妹的手,睡姿極規整,不像小嬰兒,只是頭微微靠向妹妹的方向。
看了有半分鐘,蘇己收回視線,不動聲色的將魔方重新打亂。
指尖一松,魔方掉進收納筐里,滾了一圈,穩穩地停靠在小筐中央。
蘇己回到化妝臺前繼續看她的醫書。
裴淮從浴室出來,手機里是助理們發來的二十四封待閱郵。
他穿著浴袍,一只手摁著毛巾擦拭半干的短發,另一只手在屏幕上滑動閱覽郵件。
郵件全部是由助理們發過來的,沈木那邊沒有消息。
孩子們已經睡了,太太在安靜看書,郵件需要去書房處理。
他看向太太那邊,“別看的太晚。”
最近太太休息的很少。
蘇己沒看他,視線仍落在手中的醫書上,她專注于一件事的時候唇線會微微抿起,就如同此刻的模樣。
“嗯,放心,”她淡淡應聲。
裴淮離開去了書房。
等裴淮結束全部事務從書房回來,已經接近凌晨一點。
房間里只剩化妝臺前那邊的一盞昏暗小燈,太太并沒有聽話,手邊的書由一本變成三本,另外兩本她明明前幾天已經看過。
她穿著件黑色的絲質睡衣,從背影,能看到她纖薄的背和幾顆微微凸起的脊椎骨。
裴淮蹙了下眉。
他走近的腳步聲引起女孩注意,她身影微頓了下,頭往旁邊擺著的手機那兒偏了一下,似乎才注意到時間。
她摁了摁眉心,抬手合上那些書,回過身,看向他,“不看了,一起睡。”
裴淮一言不發地走過來,拉著她手腕,帶著她去了床那邊……
當天晚上,蘇己又做夢了。
她最近很少會做夢,上一次做夢還是預產期剛過的時候,她夢到醫院走廊,護士懷里抱著兩個孩子。
當時她還在但想,兩個孩子里到底哪個是她的,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原來兩個都是她的。
那天之后她再沒做過夢,她是真的不想再做夢了。
可偏偏今天,意識模糊之后,她又看到了畫面。
同樣的不詳,但不同的是,這次,她夢見了阿娘。
上一世的場景,阿娘知道自己已經登枯油盡的那天晚上,她說自己饞酒了。
蘇己打了阿娘最喜歡的桂花酒,村子里原本就沒什么賣糕點的地方,再加上那時整個村子都被瘟疫籠罩,人心惶惶,哀嚎遍野。
蘇己去山里抓了只野雞,拔毛放血,一套流程正如她在《同居》綜藝歷史那樣熟練。
外面包上泥巴。
隔壁婆婆死了,她借用了隔壁婆婆的土窖烤熟。
她們的茅草屋亮著燭火,是阿娘在等她回來。
她去了許久,阿娘說不定已經等到不耐煩。
進屋的同時清理掉臉上哭過的痕跡,她朝后撥了下發髻,抬腳邁進門檻。
木床上擺著張木桌,臉色蒼白的阿娘披著外衣,她坐在那兒,手肘支著桌面,手掌撐著額頭,視線垂著,她在打瞌睡。
是酒香和烤雞的香味將她叫醒。
蘇己在與她視線對上的同時就想轉身再出去,卻被徐明知叫住。
“我去溫酒,”蘇己背對著她說。
徐明知朝她招手,“別溫了,拿過來,阿娘等不及喝。”
語氣豪爽到、會給人一種已然大病初愈的美好錯覺。
蘇己腳步微頓,輕呼一口氣,折身邁上了阿娘的木床。
就算母女二人都很輕,木床依然發出“吱呀”的聲音。
她們很久沒睡過這么潦草的床了,愣了一下,又同時笑了。
那夢的前半段無比溫馨,瑩瑩的燭火在兩人的臉頰旁晃動。
一共三壺酒,徐明知獨攬了兩壺,蘇己只撈到一壺。
母女二人只有在喝酒的時候才會互不相讓,弄不好了說不定還對去院子里拉練一場。
蘇己后悔買少了。
但無奈這村子里現在還能買到酒的地方實在太少,更別提這種家釀的桂花酒。
就算有,大多也都當做消毒藥劑使用,這還是蘇己前幾天親自教給村民的法子。
蘇己也很久沒有喝過酒了,喝到興頭上,母女二人那分外相似的爽朗笑聲,一圈一圈的從茅草屋李蕩漾出去。
路過的村民聽到,奇怪的直搖頭。
不是聽說徐夫人身染惡疾沒兩天活頭,怎么還有心情笑得這么開心??
都以為是她們魔怔了。
屋內木床上的蘇己都笑出眼淚了,那眼淚停不下來。
這時的懷王還未出現,否則他若是看到,會心疼死。
徐明知也不避諱了,直白了當的交代后事,蘇己大多是聽她說,只是需要自己回答的時候才應一聲。
“好。”
“知道了。”
發現阿娘這幾年背著她攢下的私房錢還真是不少。
徐明知提議說讓她進宮的事。
蘇己今天是一定會答應她所有的要求,但在聽到這一條時,還是忍不住問了句,“阿娘不是說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又何必花那冤枉錢讓我進宮。”
徐明知仰頭干了手中那杯酒,酒杯磕在木桌上發出悶悶的響聲。
“就是因為沒一個好東西,所以反正都是要嫁,不如嫁個最有錢有權的狗東西。”
那話說的好不爽快。
別說,在當時,這思想真還算是相當前衛了。
蘇己搖了搖頭,“那您當初怎么不去?”
徐明知的回答令人匪夷所思,“你以為阿娘不想?”
蘇己,“??”
徐明知,“阿娘現在攢的金元寶就夠送你一個人進去的,你先去,多撈些銀兩,然后把阿娘帶進去跟你一起。”
蘇己啞然失笑,“您真是我親娘……”
她搖了搖頭,也答應了。
反正阿娘不在了,其他就都隨便了。
徐明知平時千杯不醉,這會兒身體虛弱,喝了一壺半就已經醉意明顯。
她問,“己己,你覺得阿娘是個怎樣的人?”
蘇己靠著身后的木墻,一條腿伸直一條腿彎曲,手肘隨意的搭在膝蓋上,看著懶意橫生,“阿娘劫富濟貧,行俠仗義,寬容無私……”
“錯了,”徐明知搖了搖頭,打斷她的話。
“阿娘其實最是自私,”她說。
蘇己沉默地看著她,“……”
徐明知果然不需她發問,已自顧自的解釋起來,“阿娘在上個落腳地劫富,是為了給我的寶貝攢進宮的金元寶,阿娘在這個村子里濟貧,是為了走后他們能幫你處理阿娘的后事,阿娘對他們寬容,是因為不在意,阿娘行俠仗義,是因為那些人想欺負我的寶貝……”
她字字、句句,不離她的寶貝。
蘇己斜支著額頭,“那阿娘對我好,又是為了什么?”
徐明知筷子在空氣里劃了一圈,最后同視線一起落向蘇己,“阿娘對你好,就是為了,你能好……”
這一句話,蘇己還是破防了。
提前建造出再堅硬的銅墻鐵壁,也在這句話面前潰不成軍。
她待人接物,盛名在外,可到頭來做的所有人都是另有目的,那目的是蘇己,而她對蘇己好,卻只是為她好……
蘇己扶額搖頭,“您不該這樣。”
徐明知看著她,“怎么?”
蘇己低著頭,“他們說,長輩在去世前都會做一些讓別人討厭的事,是為了自己走后,晚輩們能更容易忘記他們,可您反其道而行……”
徐明知筷子戳著面前的烤雞,正要開口,可蘇己抬眸,卻看到女兒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夢境在這一瞬急轉直下,心中巨大的黑洞,如一張憑空張開的網。
蘇己的心被朝四面八方地撕扯,仿佛最珍貴之物終于失而復得,、心中空缺終于被填補,但還來不及狂喜,便被告知其實只有時間期限的,而等你知道的時候,一切已經進入倒計時。
還來不及好好道別,就要看著活生生的人再一次、從自己眼前離開。
蘇己伸出手,手指卻直接從徐明知身體里穿過,再仔細看了才知,阿娘從一開始,根本看的就是別處,對面坐著另一個她,一個古裝的她,而這會兒倚在木墻上的自己穿的是現代服飾,如面前的阿娘格格不入。
“阿娘……”
“阿娘……”
“阿娘!!”
裴家老宅的大床上,蘇己猛地睜開眼。
對著高高的天花板緩了許久,她才從剛剛那種巨大的情緒中抽離。
身上有些重,是裴淮緊摟著她的手臂。
偏過臉,月光下仍能看清他睡著后分外沉靜的五官輪廓,跟她兒子的睡顏如出一轍。
兒子長得更像她,但很多生活習慣、還有那些難伺候的“小毛病”,卻是跟裴淮一模一樣。
雖然,也挺可愛的。
她輕輕的拿走裴淮摟在她身上的手臂,起身,下床,又去往化妝臺那邊。
桌子上那只手機屏幕亮了一下,顯示現在時間是凌晨三點四十她收走化妝臺上那幾本書,沒開燈,而是開門去了其他房間。
房門被打開的聲音很輕,關上的聲音依然很輕,而在關上的同時,大床之上的男人仍然緩緩睜開眼。
他沒聽到抽泣聲,也沒有吸鼻子的聲音,只有旁邊枕頭上,被太太洇濕一片冰涼水漬。
他心疼到揪起。
裴淮的炎癥基本無礙,蘇己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研究醫書上。
接下來的幾天,不管裴淮或早或晚幾點回房間,蘇己總會跟他一起熄燈入睡,但大約凌晨三、四點左右,又會悄悄起床去其他房間看書。
裴淮摸著枕頭,上面總是潮濕。
隨著給徐明知復診把脈的日子臨近,蘇己卻是比徐明知更加焦慮。
但她的焦慮旁人很難看出來,平日里她依然會開玩笑,說著不著四六的話,雖然當媽媽了,仍然是那個被自家爺捧在手心里慣著的小祖宗。
直到幾天后的中午,裴家餐桌旁,杜湄蘭看著她往日里漂亮明艷的小兒媳此刻坐在那兒,一只手拿著本書在看,另一只緩慢且手機械的往嘴里送。
肩胛處薄的跟紙片一樣。
女人表情一沉,“己己,你最近是不是瘦了?”
裴淮手中的餐具停頓片刻。
蘇己今天恰好穿了身黑T恤,她不動聲色地回,“沒有,黑色顯瘦,您看錯了。”
或許是感受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并沒有移走,且越發擔憂起來。
蘇己放下筷子,合起手中的書,起身。
那道視線恍然,隨著她向上。
蘇己抬了抬下巴,“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怎么這么快就不吃……”杜湄蘭的話戛然而止,顯然是受到某人的眼神提示。
等蘇己離開,杜湄蘭忙問裴淮,“怎么回事?我這才出差幾天沒在家里,己己怎么瘦成這樣?她是沒吃好?沒睡好?還是月嫂人手不夠?你到底是怎么照顧她的?”
她這次是真急了,語氣相當嚴厲。
而裴淮眉心陰云郁結,面對杜女士盤問也沒有太好的態度。
“這些事我會處理,”停頓幾秒后,他深按了按太陽穴,又道,“至于婚禮的事……”
杜湄蘭看向他,生怕自己小兒子又上次己己出車禍后那樣魔怔了一般,突然說些什么要往后延期的話。
不過幾秒后,裴淮開口,這次不是要延期,他說,“盡量提前,越早越好。”
杜湄蘭不知原因,但好在不是說要延期,便口頭上應下了。
而幾步之外的回廊那邊,聽到他們談話的蘇己,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成了拳。
聰明如裴淮和蘇己,心中早就有了同樣的預感,只是很有默契的都放在心里,誰也沒說,仿佛不說還只是猜測,可如果說了,便就真要成真一般。
不過在此刻之前還都只是猜測,直到飯桌旁、裴淮的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是因為要查一件事而連續消失了幾天的沈木。
“兒子,你也不吃了?”杜湄蘭看著忽然起身的小兒子。
而裴淮只但應了一聲,便捏起手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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