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頭異種飛天青云紋小叫驢很歡快的,‘踢踢踏踏’的小步奔跑著。
小叫驢身后拉著一輛樣式極其普通的黑漆馬車,趙貅猶如一尊木雕的神像,四平八穩的端坐在馬車中。面沉如水,身形紋絲不動,就連身上的衣衫都沒有絲毫褶皺。
沉穩,大度,數月前在他家大門口發生的,人家用馬血噴了他家大門滿門的事情,就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
馬車進了九曲溪堂,順著蜿蜒的林間道路向前行進。
趙貅終于回過頭來,向道邊綠蔭環繞的‘三省堂’望了一眼,微微皺了皺眉頭。
出自樞機殿密探頭目的本能,趙貅對世間事充滿了好奇心。雖然樞機殿的主要職責,針對的是大魏和大武兩個敵國,但是趙貅手下有一支人馬,專責刺探大晉內部的各種機密。
九曲溪堂中,上千棟樓宇庭院的主人,他已經掌握了九成九。
唯有三省堂的真正主人,他一直沒能查探出來。
三省堂明面上的主人,是安陽城內專門向皇族供應貢品綢緞、貢品錦緞的皇商。可是區區皇商,怎可能在九曲溪堂中擁有這么一座宅子?
多少沒什么實權的親王,都還眼巴巴的盯著九曲溪堂內的產業呢?
可是無論趙貅的人如何查探,總是無法查明三省堂平日里究竟歸誰使用。在安陽城,趙貅手下的那些人,勢必不能折騰出太大的動靜,所以三省堂的真正主人,對趙貅一直是個謎。
心癢癢得厲害。
趙貅討厭這種不能完全掌控的情勢。
目光深邃的朝著三省堂望了一眼,趙貅輕輕的,幾乎不可聽聞的冷哼了一聲,隨手掏出一顆雞蛋黃大小的極品大赑屃珠,握在手中仔細的盤玩起來。
兩頭剛剛入手的小叫驢很輕快的奔跑著,繞過一座座極致精巧華麗的宅邸,最終來到了一片淡銀色的竹林中。順著彎彎曲曲的小道轉了兩圈,走過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上的竹橋,馬車停在了一座名為‘聽風閣’的三層小樓前。
幾縷淡淡的云煙從銀色竹林中噴出,整個竹林就陷入了一層極其內斂、玄微的禁制中。
趙貅下了馬車,挺直腰身,向四周看了看。
駕車的白發老人顫巍巍的站在一旁,看似風燭殘年的他,一對兒三角眼內的寒光極其凌厲,猶如刀鋒,迅速掃過整個院落,端的將‘老而不死是為賊’這句話闡釋得淋漓盡致。
一個渾身錦緞,生得雍容華貴的中年男子堆著燦爛的笑容,從小樓門前迎了上來,畢恭畢敬的向趙貅深深的鞠躬行禮:“大人,大駕光臨,蓬蓽生輝,請!”
“嗯。”趙貅點了點頭,微笑著跟在中年男子身后,緩步走進了聽風閣。
給趙貅駕車的老人笑呵呵的坐在了車轅上,他掏出了一個長長的大煙桿,往拳頭大小的金屬煙斗里塞滿了焦黃的煙絲,手指一晃一點火星點著了煙絲,‘吧嗒吧嗒’的抽了起來。
一個個青色的煙圈從煙斗中慢悠悠的噴出來,化為大大小小的青色光圈融入了竹林中的禁制。
不一會兒,整個聽風閣的禁制就盡在老人的把握中,哪怕是原本布置聽風閣所有禁制的那位陣法師親自出手,想要侵入這里都必定會驚動老人。
聽風閣三樓,一張八寶鑲嵌的大圓桌端端正正的放在正中,四周十幾張條案上,陳列了各種奇珍異寶。三樓沒有點起燈燭,條案上諸般珠光寶氣,已經照得樓閣一片通明。
一張條案旁,一名長須飄拂、姿容古意盎然的老人正背著手,身邊環繞著幾個高矮長短各不同的男子,一行人笑呵呵的,正在點評條案上的諸般奇珍。
一行生得嬌俏柔美,目光流轉中有無窮秋波的侍女笑盈盈的,帶著萬般的風情站在一旁,靜靜的等待著眾人的召喚。
“古大人,好興致!”趙貅上了三樓,頓時大笑出聲:“您這般清貴的人兒,平日里可是難得一見的。”
長須老人笑著轉過身來,向趙貅拱了拱手:“慚愧,慚愧,說甚清貴?唔,趙貅大人,這位就是萬鴻萬先生,這位……就是萬鴻先生長子萬熹。”
古大人朝著身邊一個身量較矮的老人指了指,這渾身珠光寶氣,生得雍容富貴,但是舉止頗為小心謹慎,甚至帶著一絲拘束之色的,就是萬鴻。
而萬熹,就是將趙貅迎上三樓的中年男子。
萬鴻猛地上前了兩步,有點艱難的彎下腰,向趙貅深深一禮:“趙大人,失禮,失禮,小人本該親自前去迎接,委實是失禮了。”
古大人笑著搖了搖頭,擺了擺手:“趙大人,是老夫讓萬先生給老夫介紹這些奇珍的來歷,哈哈,還請趙大人不要見怪啊,實在是,今日這里的這些寶貝,可都不是尋常之物。”
趙貅笑著點了點頭,目光飛快的掃過了十幾張條案。
然后他笑得更加的燦爛了,氣息也變得頗為溫和,充滿了親和力。果然一如古大人所言,這十幾張條案上陳列的寶貝,都是罕見的奇珍,就算是趙貅,也不是這么輕易能弄到手的。
趙貅深深的看了一眼萬鴻,作為一個商家,能有如此實力,嗯,今日前來,倒也值得。
“請,趙大人,請!”古大人笑呵呵的拉著趙貅的手,兩人來到了圓桌旁,相互推辭了一番,終究還是趙貅做了主席,而古大人坐在一旁相陪。
其他幾個男子,連同萬鴻、萬熹父子兩,都帶著笑容,小心的按照地位高低在圓桌旁坐下了。
那些侍女就蝴蝶繞花一樣走了上來,端著七寶琉璃酒壺,給趙貅等人面前的水晶樽中,斟滿了琥珀色的絕品美酒。縷縷香醇的酒香頓時猶如實質,充滿了整個三層樓閣,熏熏然,讓人不飲自醉。
古大人舉起酒尊,笑著向趙貅點頭:“趙大人,這萬鴻,早年和老夫有幾分交情,此次他求到了老夫頭上,老夫盤算著,這安陽城中,怕是也只有趙大人才有這份能為相助一二,故此冒昧向趙大人下了請柬。來來來,且滿飲了此杯。”
萬鴻和萬熹父子頓時站了起來,帶著笑,不敢吭聲,只是舉起了酒尊,一臉謙卑的看著趙貅。
趙貅略帶矜持的看了一眼萬鴻和萬熹,沉吟片刻,笑著向古大人點了點頭,端起酒尊,輕輕的和古大人手中酒尊碰了碰,然后兩人大笑著一飲而盡。
圓桌旁,另外六名男子,還有萬鴻、萬熹父子頓時同時笑了起來,一個個喜色盈盈的,紛紛舉起酒尊,一口將杯中美酒喝得干干凈凈。
圓桌上的氣氛頓時活絡起來。
古大人名古浩然,大晉神國皇宮藏書秘閣‘文華殿’首席大學士,皇宮四藝供奉之首,平日里就陪在大晉神皇身邊,陪大晉神皇寫寫畫畫,彈琴下棋,甚至有時候大晉神皇的一些旨意,也是神皇口述,他下筆書寫,是安陽城頂頂清貴的人物。
古浩然手無實權,卻影響力絕大,人脈極其寬廣,哪怕令狐青青這樣的強勢左相,也會賣他三分薄面。
故而在安陽城,有人說,只要能順利的進入古浩然家大門,就極少有辦不成的事情。
萬鴻和古浩然早年有幾分交情?
呵呵,這話,趙貅自然是不信的,古浩然的府邸中,有他趙貅的耳目,這萬鴻什么時候求上門去的,花費了多少代價,趙貅是一清二楚,就沒有他不明白的。
甚至這萬鴻的來歷,趙貅也清清楚楚。
就在安陽城東南邊,大晉神國最為富庶的膏腴之地,有一國名曰‘仲尨國’,其國主是大晉一皇室親王。
萬鴻的商號‘四江源’的背后靠山,是仲尨國主最心愛、也是最有機會接管王位的王世子,故此四江源做得風生水起,財勢極其驚人。
六個月前,這位倒霉催的王世子突然被揭發和仲尨國主新納的妃子有染,一通明刀暗箭的王室亂斗后,王世子莫名暴斃,平日里和他關系最差的一位王子接管了他的世子寶座。
四江源是死鬼王世子斂財的聚寶盆,早就引起了無數人的窺覷。
此刻靠山一倒,萬鴻滿門的性命堪憂,隨時有家破人亡的風險。
萬鴻也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自家靠山一倒,他立刻捐款潛逃,偌大的四江源一夜之間就成了空架子,四江源遍布周邊數十國的店鋪、產業也在極短時間內被變賣發售,天文數字般的巨款,就成了萬鴻的私產。
此刻萬鴻求到了萬浩然頭上,想來是求保命的。
按照趙貅的本心,他是想要一口將萬鴻滿門老小吞下來的。他有這個實力,也有這個信心做得滴水不漏。
但是呢,其一是古浩然的面子,其二是他趙貅的面子,其三呢,他趙貅心里清楚,發一筆橫財,不如細水長流的好。
若是一口吞了萬鴻滿門,驟得橫財,說不得趙家的那些老家伙也會伸手。
而這樣細水長流的,慢慢的從萬鴻家里掏好處,這樣‘雍容從容’的行事,符合他的身份,符合他一貫以來給人的印象,這樣更符合他的利益。
放下酒尊,趙貅淡淡的說道:“萬鴻先生,可以放心……萬熹,你有意在軍部任職么?”
萬鴻笑了,萬熹則是大喜過望的站起身來,肅然朝著趙貅大禮參拜跪了下去:“趙大人賞識,這是草民的榮幸!”
古浩然也笑得很燦爛。
萬鴻托關系找上他時,已經說明了他的條件。
古浩然收取了他應拿的那份孝敬后,也將萬鴻的條件轉述給了趙貅。
而趙貅,也向古浩然說明了他的條件、門檻。
在古浩然的運作下,一切默契都已達成。
此刻的所有表演,也只是完成程序的最后一步,就等同是一份商業契約,大家在上面敲章蓋印,徹底敲定所有的結果罷了。
趙貅點了點頭,他沉聲道:“萬熹頗有才名,才干突出,這是本官早有聽聞的。本官今年,還有一特進的保薦名額,就給了你罷……官職不高,軍部轉運殿糧草司,還缺一六品草秣主事。”
趙貅帶著一絲笑容淡然道:“這事情,清閑得很,卻極重要,不要看六品主事官職品階不高,手下起碼管著上萬座大小草場,有數百萬牧工、士卒聽你使喚。”
眉頭一挑,趙貅傲然道:“重要的是,軍部的官員,沒人敢碰,你大可放心。”
趙貅看了一眼一臉狂喜的萬鴻和萬熹,輕輕笑道:“就算是一國國主,除非他親自在軍部擔任要職,否則,不要說六品主事,他連一九品屬官都不敢動。”
萬鴻、萬熹狂喜,紛紛向著趙貅跪拜行禮。
逃離仲尨國后,他們一直害怕來自仲尨國主和王世子的報復。
此刻靠上了趙貅,搭上了軍部的關系,他們萬家的性命、家財算是保住了……雖然付出的代價有點大,可是想想,這些代價原本也不屬于他們,所以雖然有點心痛,卻也沒怎么痛到骨子里去。
于是,圓桌上觥籌交錯,趙貅也略微放浪形骸,和一行人酣暢淋漓的吃吃喝喝。
圓桌上另外六個男子,都是萬浩然身邊的清客,說白了就是一群在萬浩然府上混吃混喝的斯文人。他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卻精通琴棋書畫各種文雅風趣的玩意兒,尤其個個口舌如簧,端的是能說會道,將閣樓內的氣氛烘托得極其熱烈卻又不落俗套。
就在趙貅盡情歡樂的時候,從安陽城的西南方,一道道極細的流光急速飛來,迅速落在了安陽城外一座座守衛森嚴的宮殿樓閣中。
下一瞬間,無數鐵騎呼嘯而出,載著信使朝著城內急速狂奔。
在這些信使闖入安陽城之前,城內皇宮中,一座高聳入云的鐘樓上,低沉的警鐘聲猶如悶雷,一波波的傳遍了整個安陽。
趙貅、萬浩然同時站起身來,帶著一絲驚駭之色看向了皇城方向。
這是大晉神國最高等級的警鐘聲,是面臨全面戰爭,或者是皇族統治面臨威脅時,才有可能敲響的警鐘。
這鐘聲,只在六千年前敲響過一次,安陽城,已經整整六千年沒有聽到過這最高等級的警鐘了。
趙貅和萬浩然同時從袖子里掏出了自己的緊急聯系印信。
但是沒有消息,沒有消息。
皇城內的最高等級的警鐘上已經敲響,但是他們還沒收到任何消息。
趙貅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看了看萬浩然。
萬浩然帶著一絲驚愕之色看了看趙貅手上的印信。
作為清貴之臣,消息不怎么靈通,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很多情報,根本不需要向他通傳。
但是作為樞機殿主,趙貅此刻居然同樣沒有收到消息……這!
“趙貅大人,還是速速趕去皇城吧。你在軍部擔任要職,可不是老夫這等閑散臣子可比的。”
萬浩然立刻開口提醒趙貅。
趙貅肅然點頭,大袖一卷,十幾條條案上的所有奇珍異寶被他一袖子兜起,然后他板著臉,身體一晃,帶起幾條殘影,頃刻間到了聽風閣門前。
“去皇城,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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