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珂靜靜的落在陸離的窗欞邊,這只活潑而不怎么要臉的鳥兒,面色竟然第一次顯現出了嚴肅的模樣,開口道:“原來只是聽別人傳說,沒想到真的是你。”
陸離微微側目看著它,面色一如既往的平和,溫柔的道:“你是我想不起來了。”
衡珂微微搖搖頭道:“我叫衡珂,只是個小人物,你我也只有一面之緣,那時你還”
“往事不必再提。”陸離打斷了它的話,微微垂眸,道:“你的原身呢,怎么只剩一縷神念附在鳥身上?”
“這事。”衡珂輕嘆一口氣道:“這事說起來挺無趣的,大概半月前,我去南極仙翁那兒,聽他說起青鳥。”
“青鳥?西王母座下那青鳥?”陸離唇邊含笑,輕抿了一口清茶,清茶湯色鮮亮,微微冒著熱氣。
衡珂點點頭道:“南極仙翁與我說,凡人界傳聞,青鳥是沒有腿的,一生都在飛行,唯一落地的一次,便是壽終正寢。”說到此處,他微微皺眉,接著道:“正趕上天庭盛會,西王母帶著青鳥來赴宴,我一看,這不是個挺漂亮的女仙么?”
它微微抬眸看向陸離,卻發現這人沒有絲毫變化,那眸光仿若佛陀,除了蓄發,竟與數千年前一模一樣,微微驚嘆了一瞬,接著道:“那日筵席我多喝了兩杯,想與她多套套話,誰知她竟不樂意,我氣急之下,又實在是好奇,于是,便掀開她的裙子看看到底有沒有腿。”
它百般委屈的拉長了音道:“誰知道那青鳥大哭大鬧,偏生說我猥褻女仙,吵得不可開交。西王母自來護著她們那些小女仙,當即不依不饒。天帝無奈之下,扯出我一縷神念,貶作一只極樂鳥,非讓我還了青鳥流的眼淚,不還完,不得返回天庭。”
陸離唇角微微上揚,看起來有些輕松的快意,略一點頭道:“那,青鳥究竟有沒有腿?”
“啊?”衡珂詫異的看向他,這人關注的重點是不是與正常人有所偏差?
它氣惱的道:“事實證明,傳言皆是凡人界以訛傳訛,青鳥是有腿的,而且不多不少,兩條。”
陸離信服的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梵離。”衡珂叫了一聲,又搖搖頭道:“陸老板,我這一身仙力都被禁錮在元神中,現下這具身子,除了會說人話,和普通鳥兒也沒啥區別。你是不知道,那青鳥哭得厲害,我是幾輩子也還不清她的眼淚,你若不留下我,我流落到外面,不是被凡人界的鳥獸吃掉,就是直接餓死了。你不知道外面多危險,我連續盤桓,數日才遇到攸寧,跟著她找到這里來。”
陸離手指尖把玩著茶盞,緩緩的道:“我帶攸寧出去辦事,怕有人來擾亂,設了結界,你自然進不來。”他微微思慮了瞬間,接著道:“傳說極樂鳥是生在天庭的鳥,你若是到凡人界,會有許多人愿意收養你。”
衡珂苦著臉,一振翅飛進房間,整個鳥癱倒在陸離面前的榻幾上,死皮賴臉的道:“我雖只是一縷神念,可原身也是靈仙,這一縷神念也是靈仙之念啊!怎能任由凡人褻玩。你,你不收留我,我就撞死在你客棧門前。”
陸離側目看著他,眸光清亮,展唇一笑道:“再說吧。”
這人世間,頂算“再說吧”三字最不是人話。再說吧,是留下還是不留?衡珂也顧不上生氣,一半翅膀耷拉在榻幾上,兩只毛茸茸的小腿一搭,另一只翅膀指著陸離道:“陸老板,別這么無情嘛。”
“再說吧。”
又是“再說吧”!
衡珂一骨碌爬起來,兩條小腿呈現跪狀,雙翅似抱拳一般,一雙烏溜溜的小眼睛泛著光暈,可憐兮兮的道:“老板,求收留。我吃得少,不占地方,絕對不給你添麻煩。”
陸離展唇而笑,伸出手指自它的頭頂摸了摸。衡珂頓感一陣惡寒,他怎么說也是靈仙啊,被他這么摸,這感覺。
它神情略有些認真,漫不經心的道:“你店里那個女仙伙計,是叫攸寧的吧?”它眼珠骨碌碌的轉了一圈,壓低聲音,帶著些神秘,緩緩的道:“她的血脈里有東西。我相信你早就知道,我看得出來,別的神仙也看得出來,你還想度化她?”
“攸寧的事與你無關,你想留下,就要知道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
“可笑她什么都不知道,以她的個性若知曉真相,恐怕會恨上你的。”衡珂站起身來,雙翅叉腰道:“哎,這回沒人能趕我走了,梵”它改口道:“陸老板,我去找你店里伙計玩了。”
樓下大堂慢慢熱鬧起來,店中三三兩兩的客人坐著閑談吃酒,信芳顛著小翹屁股,扭著腰直,一躍十丈,上了房檐開始修整瓦片。
這一旋身,一扭腰,倒是利落的很。攸寧咧開嘴笑著道:“沒想到你除了變回原形,還有些修行。”
信芳伸伸蛇信子,滿不在乎的道:“你當我這人身是白白來的?”他瞇了瞇眼睛,那雙媚眼直勾勾的瞅著攸寧,緩緩的笑道:“攸寧女君。”
攸寧被他這眼神看的發毛,身子抖了抖,與他站在房頂上,偶然隨風傳來安歌與諦聽日常對罵,轉眸看著春意盎然的。
不得不說,攸寧事實上是個很懶惰又愿意安于現狀的人,看著眼前的美好,很容易想要隨波逐流。她輕輕摸摸腰間的儲物袋,一個是自己的,另一個是喬木的。
心念探進儲物袋中。那日偷走損梵心經,她還帶走了喬木和寶馬的尸身,與其說是尸身,不如說是碎肉殘渣。
她直到那日離開,就要與師門反目,與正道反目,只有將他們帶在身邊,她才能時時刻刻記得這些仇恨,記得自己不配擁有任何美好。
“你為什么要殺我?”
“因為,你是魔修啊。”
“你,你。”那魔修目光詫異,看著同是魔修的少女,她的眸光清澈,卻殘忍又絕情。
“我與你無冤無仇!”
“是嗎?”攸寧燦然而笑,道:“現在我殺了你就有仇了,盡管記得這仇,等我下了地府,你再報仇可好?”
風聲吹散了清亮的笑聲。
她轉眸看向信芳,輕哼一聲道:“磨磨蹭蹭何時能做好,快點!”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