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客棧

第一百九十七章 眉間細雨

第一百九十七章眉間細雨

第一百九十七章眉間細雨

北真天君一抿嘴,翻了個白眼,輕笑著道:“你的店里不是不許斗法的嗎?我砸了你的店,還打死了幾個妖怪和鬼魂,你便不管了?”

陸離抬眸看向他,將筆“咔噠”一聲,擱置在了筆架上,沉聲道:“你砸壞了客棧,我已讓若華將賬目清算遞給了天帝,銀錢下晌便能送來。你殺了妖怪鬼魂,是因為你看不慣我,想要激怒我,但那些妖鬼是無辜的,我正在為他們抄經超度。”

他沉了沉氣,眉眼始終低垂,像極了悲憫的佛陀,接著道:“我有罪,我不會矢口否認,也會去盡力彌補。”

北真天君輕哼一聲,不屑而輕蔑。他收回榻幾上的腿,凝眸看著陸離,調笑中帶著譏諷,問道:“你怎么還有臉出現在別暮面前呢?”

陸離平和的道:“這是我與她的事,與爾何干?”

“別暮是本天君唯一的朋友!你說與我何干!”

北真天君唇角微微抽動,訕笑著抻了個懶腰,慵懶的道:“哎呀呀,當年的人幾乎都聚集在客棧中了,不得不說,真是上天有眼啊,就算是你也沒有想到,這些人會不知不覺聚集到這里吧?”

“你有沒有后悔開了這間勞什子客棧?”北真天君笑著看向窗外,庭院里攸寧正在掃灑,幾鬼妖圍在一起玩鬧,安歌諦聽如往日般懶洋洋的趴在客棧門口。

“所以啊,即便你口出惡言,本天君也不會離去的。我要留在這兒,親眼看著,看著她覺醒,看著你徒勞無功,看你如何贖盡心中的罪責,等到那一日,定然熱鬧極了。”

陸離面色微沉,抬眼看向他,他的目光清冷而認真,緩緩的道:“別忘了,你是天界的戰神。別暮覺醒便是三界浩劫,你難道要再次束手旁觀,看著別暮毀了三界和平?”

“哼。”北真天君笑了,道:“不必拿三界來壓我,你覺得我在意嗎?這一次,且看別暮還會不會被你欺騙?”

“當初,她落得那個下場!她好不容易回來了,好不容易回來了!”

北真天君表情可怖,咄咄逼人的仇視著陸離,一字一句的道:“她說要赴你的約,就是在這兒!”他猛的拍著桌子道:“就是這三界中心的地界!”

“在這兒等了你三日三夜啊!”說到此處,他的眼眸已經通紅,憤怒并含著淚光。

“可是她等來的是什么?她等來的,是整族被滅的消息,等來了十萬天兵天將的剿殺。等來了你毫不留情的誅心背叛!”

他頹然倒在軟榻上,仿佛方才那一番話抽光了他僅剩的一絲活力。

他目光看著陸離手中的茶盞,緩緩的道:“我們兩個,都是有罪之人。我不躲了,便留在此處等著她覺醒,你,還要躲下去嗎?若你還不敢面對她,你就忍心看著她這副渾渾噩噩的模樣,終了一生?”

北真天君閉目一瞬,輕呼了一口氣,自嘲的笑著道:“最慈是你,最毒也是你,梵離,我真是看不透你。”

他長嘆一口氣,眼淚含在眼眶中,已經不想再與陸離說一句話,站起身來,失魂落魄的走出門外。他的肩膀消瘦,臉色蒼白,任誰也看不出,這樣的人會是天界的戰神嗎?

“砰”的一聲,房門關上了。

房間里靜的連呼吸聲也幾不可聞,陸離提筆在簿冊上簌簌的寫著。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他微微蹙眉,將手中的筆擱下,空望著簿冊數刻,又再次提筆,反復二三次,終究是將簿冊合上,將筆扔到筆洗中,被墨染黑的水濺起,飛濺的水花落在素白的衣袖上,仿似點點墨梅暈染開來。

陸離做著自己認為對的事,一直在這樣做,始終如此。他的對,是于天界來說。他也知曉自己的錯,他的錯,是于別暮來說。

所以,他要修正,佛祖容納百川,別暮不過是心存執念,他愿意用一生去度化她。他,不會再放棄她一次。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這雙玉白而骨節均勻的手,它曾觸摸她的發絲。他用指尖撫摸冰涼的唇,這雙唇曾親吻她的鬢角和嘴唇。

就是這雙唇,這雙手,將她推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究竟是為了贖罪,還是為了挽回。

他,迷茫了。

眾生蕓蕓,蜉蝣蒼蒼,世間熙攘,人心何時長安?

他輕揮衣袖,上空飄來幾片烏云,轉眼之間,飄起了淅瀝小雨。雨水落在地面上,滋潤萬物生長。

攸寧抬眼看著突如其來的雨,雨水垂落在臉頰上,冰涼一片,正巧看見二樓最末處的窗欞關上的瞬間。

轉眼之間,在庭院中玩鬧的妖怪們跑回了前堂避雨。她獨自站在雨里,她不想念“避水咒”,便任由雨點落在自己身上。

冰涼的雨落在身上浸濕了衣衫,她這趟出去遇到了很多事,時間太緊湊,事情一件件的一涌而至,讓她沒有時間去多想。

先是那兩個苦命的女鬼,遇到了河伯冰夷,接著寶馬重生又被連累關押在西海,入住客棧卻碰到餓鬼,幫金雞送封信見了惠惠,和靈塔峰結下不解冤仇,最后親眼目睹九令與衡珂的凄慘下場。

這場大雨來的正是時候。

她目光緊盯著那扇窗口,眉心微微蹙起,寬大的袖口中,一雙小手狠狠的握緊,指尖嵌進掌心,痛覺讓她清醒些許。

她還有許多事要做,她要想辦法讓寶馬真的復活,她要探聽到三百年前的事情,她要得到墨瞳精進修為,她要尋到血衣魔修的蹤跡,還有這么多事要做,她沒有時間沉浸在陸離給她帶來的傷害中,沒有時間去琢磨自己和安歌究竟有什么過往。

在這么久,唯有在桃其的幻境之中見到一次血衣魔修,她是否該找機會去青要山一趟?

當初那個血衣魔修到青要山去是為了得到那座山,君顧死后,他又為什么輕易離去了?

這一切的關鍵,終究還是在陸離身上。

所以,無論如何,她要想辦法讓他對自己放松警惕,進而,得到所求。

她深吸一口氣,足弓點地,飛身而起,一躍到了二樓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