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客棧

第二百八十三章 情纏秦淮

只見女鬼如同華麗的拋物線,狠狠的撞進了山水屏風之中,攸寧仿佛什么也沒發生似的,轉頭看向陸離,笑吟吟的道:“走吧,快去快回。”

陸離低低的笑了笑,這便是最初的攸寧,直率而坦誠。他也不知為什么,便是看見她“虐待”了鬼魂,也覺得是可愛的,并且打心底認同這是行之有效的好辦法。

二人乘著月色,踏云海而去,夜里寂靜,星海璀璨,便如同天地間唯有這兩人一般,沒有去凡間辦事的感覺,倒像是乘夜出游似的。

陸離側眸看著她,忽而發現自他回來后,她竟一直穿著玄色衣裙,她的肌膚本就霜白,在玄色的襯托下,便顯得更加白了,月光一照仿佛蒙著瑩潤的光芒。她的目光流光溢彩,靈動的轉了轉,忽然看向他。

他一時間有些沒來由的心虛。

“陸離,你看我做什么?”

陸離舔了舔唇,平和的道:“你不看我,如何知道我在看你?”

攸寧一撇嘴,輕哼一聲道:“莫不是,你喜歡上了我這有夫之婦?”

“還未成婚便以有夫之婦自居,看來你的確是恨嫁了。”他說著這話,竟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酸味兒。

攸寧相信,絕對是自己聽錯了,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問道:“我與你很熟嗎?”

陸離一時無言以對,心中有些氣餒,看也不看她,也沒打算回答她。

不過片刻的功夫,二人在一坐凡人界的小城中降下地面,時至夜半,路上鴉雀無聲,偶有打更人在遠遠的地方,敲著梆子,聲音悠遠回蕩。

二人駐足在庭院門口,攸寧轉眸看向陸離,像是想說什么話,但終究沒有說出來,卻是遲遲沒有走進門去。

陸離輕嘆口氣,道:“他們二人修來一世相識不易,等等吧。”

攸寧點點頭道:“好,我們等到天亮。”

南街地賤,所住的也大多是賤民。

一個荊釵布衣的美婦人,正在自家的小院里收衣裳,外面傳來幾聲狗吠,她展眸看了過去,正是他回來了。

身高八尺的壯漢,身穿著粗布短衣,一臉的大胡子,不茍言笑,但看他黑臉略微泛紅,走路雖然極力控制,卻還是免不得有些晃,大概是剛從外面喝完酒回來。

“婆娘!快來扶老子進屋。”壯漢大吼了一聲。

婦人蹙蹙眉,眼窩有些泛紅,怯怯的走上前去。壯漢也不客氣,見她走過來,直接半個身子壓倒在她肩膀上,婦人身子略微低了低,優美潔白的脖頸露出一片細白的肌膚,聽見耳邊傳來帶著酒氣的呢喃聲:“哎,終于到家了。”

“進屋吧。”

“好。”回的是個好字,但壯漢的語氣卻依舊強硬。

倆人進了屋,婦人小心的將他放在炕邊,只聽噗通一聲,壯漢直接倒了下去。

婦人搖搖頭,眸光有些森冷,轉過身點燃昏暗的油燈,聽見身后的人說話道:“我和守宮門的侍衛去喝了酒,聽,聽他說,聽說太后重病,宮里的人已經,已經不再派人抓你了,你要是,要是想走。”

壯漢手撐著炕沿坐起身來,指著一邊的老木箱子道:“那箱子里還有點兒錢,你要是想走,就,就拿上錢,明兒天一亮,走吧。”

光亮之下,才讓人看清楚,婦人生的一張好面皮,五官精致而清婉,美中不足便是,右邊額角有一道小小的傷疤。她心里一顫,不可置信的轉頭看向他,緩緩的笑問:“費了這么多心思,花光了所有積蓄,你就這樣放我走了?”她的聲音如同空谷黃鶯,在這小小的房間里,仍回蕩婉轉的音色。

“呵。”壯漢笑笑,醉醺醺的打了個哈欠道:“算我欠了你的,拿上錢,天亮就給老子滾得遠遠地,再,再讓我看見你,老子那殺豬刀可不會饒你!”

他一翻身,踢掉了兩只破舊的布鞋,倒頭就睡。

自古以來,美人配才子,配英雄,配帝王,的確是沒有與個殺豬屠夫相配的。

她叫情纏,聽著這名字也能想到,平常人家的好女兒,哪有取這樣名字的。金陵城,秦淮河兩岸,那煙花柳巷之地,便是情纏出身之處。

夜深人靜之時,淮水兩岸華燈初上,五彩燈火如同盤旋的巨龍一般,照亮了樓閣深巷,燈火映照在平靜無波的水面,遠處傳來哀婉纏綿的歌聲。

走近看去,情纏穿著一襲清婉華衣,松挽華發,懷抱琵琶,輕聲吟唱著。

王知家里祖祖輩輩都是販肉的屠夫,最大的一門生意,就是給淮水兩岸的煙花之地送肉,手起刀落,現宰現賣,名聲不錯。

父親去世前,從不讓他踏進此地,說他年輕氣盛,生怕他與這地方的骯臟女子沾染上,更怕他沖撞了貴人惹上麻煩,告誡他要遠離這臟地方。

自父親去世,他只能親自來送肉,但每每進來,都低著頭,從來不敢看誰一眼。

樓子里的姑娘們都笑他膽小如鼠,他卻不在意,依舊我行我素。

這一日,正趕上情纏亮相,他與往常一樣,進來送肉,只因為聽見這女子歌聲中的堅韌與不甘,他忘記了父親的告誡,第一次抬頭看人。

這姑娘,就仿佛電光一般撞進了他眼中。

“烏燕落青霞啊,勾筆描遠黛,昨日恩情昨日望,今日黃卷對青燈,穿街引巷,哪來的什么真情意。”

這,這不是準備好的曲子,鴇母目光犀利,轉頭看向情纏。

情纏一如往日,什么也不在乎的模樣,唱的興起,她站起身來,將琵琶遞給一旁的伴舞婢女,自顧自的揮灑衣袖,清唱起來。

“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這個小蹄子!

鴇母咬緊了牙關,恨恨的看著她,她那情郎這不是負了她不回來了嗎!否則她何必枉做小人!等等等,拖了三年了!

情纏眼眸含淚,優美素白的頸子在華燈下熠熠生輝,她轉眸看向鴇母,面上卻帶著柔情的微笑,緩緩的道:“媽媽,當初王郎走時,留下千兩黃金,說是暫時安置我的錢。既然你今日又讓情纏接客,那千兩黃金,是給了老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