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客棧

第二百九十六章 美夢美矣

終于,眼前一片黑暗。

陸離微笑著,一字一句的回答:“所以,你贏了。”

攸寧笑著道:“不不不,還沒大獲全勝,你會親眼看見,這一次我會如何贏。”

她輕嘆一口氣,像是將這么多年的屈辱都呼了出去,接著道:“你這眼睛我并不稀罕,等到我拿回自己的,我自會還給你。不過這心嘛,讓我想想,到底要不要還給你呢?”

陸離輕笑一聲道:“其實,你不必封印住我的仙力,我本就不會去告訴天帝這些事,更何況如今修為大損。”

攸寧努努嘴道:“你當然是半個廢人了,自我覺醒的那一瞬間,你就該死!”她斜睨著他,丁香小舌極快的舔過上唇,略微挑眉,接著道:“學佛的人都是很善良的,你殺過人嗎?”

陸離蹙著眉道:“你要怎么樣?”

她微笑著一揮玄色衣袖,看著那扇巨大的青銅門,微笑著道:“知道我的眼睛能將人瞬間移走吧,便讓你見識見識,那些人究竟去了哪里。”

她說完這句話,略微有些歉意:“哎呀,不好意思,我忘記了你不能看,那就先找一雙眼睛給你吧。”

他的腿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青銅大門發出陳舊的聲音,緩緩的打開了一條縫隙。

大門中傳來一陣腐臭的味道,鬼哭狼嚎聲震耳欲聾,腥風吹過,一陣血雨灑落在他頭頂。到處盛放著尖利的荊棘,衣不蔽體的仙人或妖鬼一邊躍躍欲試的看著陸離,卻又懼怕著他身后的攸寧而不敢上前去。

她眸光一定,張手一握,將一個躲在遠處的女仙扥到了眼前,“砰”的一聲,她重重的甩在了陸離面前。

攸寧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對陸離道:“這是東海龍后,這可不是我送進來的,是她兒子親自送來的呢。”

龍后顫抖著趴在地上,長年的折磨,早已讓她失去了往日的光芒,她顫顫巍巍的懇求道:“求求你,讓我回去吧!”

攸寧仿若未聞,抬起手臂,陸離的手臂竟然隨著她而抬了起來。

她微笑著,往前一沖,陸離也往前一沖,親手握住了龍后的脖頸,只聽“咔擦”一聲,她脖子一歪,就這么被扭斷脖子。

陸離痛苦的蹙著眉,渾身顫抖著道:“你為什么不殺了我!”

攸寧沒有回答他,只是走上前去,雙指摳進東海龍后的眼窩,兩顆血淋淋的眼珠握在手中,轉眸看向陸離笑道:“瞧,你親手殺了她,得到了一雙新鮮的眼睛呢。”

他想要別過頭去,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根本就動彈不得,感覺到臉上有著粘膩而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傳來,眼睛一疼,再張開雙眼,便已經能模糊的看見攸寧殘忍的笑容。

下一瞬間,他瘋狂的抓向自己的眼眸,攸寧微笑著沒有制止他,只看著他再次將眼睛挖了出來。

“不滿意?沒關系,反正你已經殺了人,那就再尋一雙更加合適的眼睛吧。”

聽了攸寧的話,陸離怔住了,倉皇的坐在地上,摸索著地上剛被他丟棄的眼珠,塵土和鮮血沾了一身。

“不,不,這雙眼睛夠了,不需要再找別的眼睛!”他終于摸索到了那雙眼睛,一刻不停的放回自己眼眶中,卻怎么也放不進去。

是啊,都已經被封印了仙力,還怎么能妙手回春呢?

攸寧看不得他這副樣子,一腳踢在他手腕上,眼珠骨碌碌滾在地上。

“晚了!”她抬手一抓,又一個不知名的男仙來到她面前,她看也不看,直接挖出了他的眼睛,將眼珠安放到了他的眼眶中。

“怎么樣,能看見了?”她笑著問。

陸離抬眼看向她,正看見她隨手將那男仙扔到了一邊,模糊之中,她走上前來,溫柔的扶起他的雙臂,讓他站在自己面前。

她自袖口拿出一方素帕,輕柔的擦擦他臉上的塵埃,輕聲問:“告訴我,為什么沒有來?”

她就這么看著他,一瞬不瞬的看著他。

陸離眼前終于清楚了,他卻不想看見她,習慣性的微垂下眼眸回答道:“立場不同。”

她雙手抓著他的肩膀,手指一點點的用力,摳進了他的臂膀,鮮血流出來,二人都痛的恨不得對方去死,又希望還是自己死了的好。

“當年,你有沒有,有沒有對我...”

陸離回答:“沒有。”

“你張開眼睛看著我!你看著我,回答我!”她劇烈的搖晃著他的雙臂。

陸離抬眼看著她,只是這么一眼,便是心頭劇痛。

“沒有。”

攸寧勾唇一笑,拉起他的手,往外走去,呢喃著道:“原來沒有啊,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轉眼之間,二人回到了客棧之中。

陸離閉上雙眼,心念微動,想著趕快沖破封印,卻聽到耳邊傳來她的聲音:“你可知道,我只需要動動手指,你就會死。你死不要緊,這客棧中的神鬼,你也想他們陪著你去死嗎?”

“你想讓誰來除掉我呢?北真?諦聽?還是你那好友南極天君或是酆都大帝?已經覺醒了的我,即便他們拼死一搏,我至少也可與他們同歸于盡吧?”

“只要你乖乖聽話,我會繼續假裝忘記了一切,為了他們,你難道不愿意犧牲自己的尊嚴和自由嗎?”

這雙手,殺了人了。

她看著他聳動的肩膀,微笑著轉過身去。

這笑,得意并苦澀。

陸離緩緩的轉身看向她的背影,身子不住的顫抖著。他不要她恨,寧愿她忘記一切,甚至不必她來愛自己啊!為什么,為什么總是天不遂人愿!

他修煉兩千年,究竟做錯了什么,為什么這痛苦折磨永遠無休止!

“別暮!”他怒吼著。

攸寧靜靜的站在睡夢中的陸離身畔,微笑著看著這張平素平和淡雅的臉,原來,他也會恨。

她擺擺手,對吉捌道:“回去吧。”

吉捌頂著香菇頭,抬眼看著她:“女君,為什么?”

攸寧微笑著道:“因為恨呀。”

吉捌不懂,為什么恨一個人,會這么苦。他能看清,攸寧女君臉上那微笑下面,是數不盡的,說不清的,無限苦痛。

原來,恨一個人,會將自己折磨的這般難受。

如果是這樣,他永遠不要恨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