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客棧

第三百八十二章 審耳墮凡

紅月跨坐在他身上,那身姿,那眼神,如妖似幻。她的手輕輕滑到了軟墊下,觸摸到了一柄冷硬的利刃。

寒光乍現,姚沖微微一怔,只覺得胸口一痛,鮮血噴灑到了紅月臉上,溫熱、甜腥。

許是她的確遲疑了,這一刀刺偏了。

姚沖下意識的甩掉紅月,捂著胸口旋身而起,跌坐在軟榻邊的地板上。

鮮血刺目,一滴滴落在地上。他面色灰白,難堪的看著她:“紅,紅月,為何?”

紅月手舉匕首,在榻上一旋而起,直朝著姚沖而去。姚沖左腿一踢,直直的踢在她手肘的麻筋處,紅月不由得松了手,匕首落下之際,姚沖伸手一接。

他一把扯住紅月的手臂,一手將匕首抵在她的喉嚨上,面色慍怒道:“為什么!”

紅月微微一笑道:“我收了別人的錢財,自然要替人消災。”

“海盜?”他目光一轉,帶著寒意,怒吼道:“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紅月感覺到了脖頸上一陣涼意,似有溫熱的鮮血噴灑而出。她一轉手腕,將袖中藏著的毒針刺向他...

她推開窗戶,讓溫暖的夜風吹進窗來,想要掃盡屋里的血腥味。

一個素衣僧人站在樓下,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的窗戶,目光光明而莊嚴,如同擊打在她的心臟上。

紅月歪歪頭,微笑著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唇角的鮮血,無聲的做著口型:紅粉骷髏。

諦聽捻著佛珠,默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許是看懂了他的口型,紅月旋身而起,從窗口跳了下去。諦聽并不設防,一把接住了輕如羽翼的她。

她將頭靠在他肩上,委屈的道:“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干凈。我每日沐浴三次,可卻洗不掉身上的血腥味,為了遮掩,只能從各處尋到奇香。”

諦聽捧著她的嬌軀,如同捧著一塊石頭。他緩緩的道:“那味道在你心里,你清洗身體有什么用?”

她輕嘆一口氣,笑著閉上雙眼:“帶我去海邊好嗎?我想坐在海邊看看月亮。”

諦聽緩緩的穿行在街市上,引得路人頻頻側目看去,只覺得這僧人是不是腦子有毛病,竟對著空氣說話?

他們走過街市出了城門,在荒野間行走了許久許久。

耳邊漸漸傳來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的聲音,一絲淡淡的海腥味鉆進鼻尖。諦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本應留在那里等待安歌出現,可卻無法拒絕她的懇求。

他心里有些疑惑,有些異樣的悸動。仿佛那顆石頭般的心,生出了一個細嫩的綠芽。

海浪聲越來越大,潮水前仆后繼的撞在礁石上。他腳踩著濕軟的沙子,一波波的海水洗刷著那端正的腳印。

紅月睜開雙眼,微笑著道:“就這兒吧。”

諦聽點點頭,懷抱著她,盤膝坐了下來。

紅月虛弱的將頭靠在他肩膀上,輕聲問道:“審耳,你為什么叫審耳?”

諦聽原是一條白狗,陪伴在地藏王菩薩身邊。他自從有靈識便叫做諦聽,為什么叫諦聽,恐怕僅僅因為他伏地能聽萬事萬物吧。

他緩緩的回道:“因為我能聽到很多人聽不到的事情。”

紅月笑道:“原來你同我一樣,都是別人操控的傀儡。我比你好,至少這名字屬于我。”她輕嘆了一口氣,似是感到冷,便將身子又縮了縮。

諦聽抬手一抓,憑空出現了一件素色的外衫,蓋在了她身上。

紅月微笑道:“審耳,我原是京城一戶官家的女兒,那年我十二歲,他們說我父親貪贓枉法,于是闖進我家,爹爹當場嘔血而死,娘為了不受到屈辱,抱著我跳了井。坤星閣的閣主救了我,將我訓練成了殺手。我好怕死,好怕,好怕。井水真的很冷,它從四面八方灌進我的身體,擠壓著我喘不過氣。我真的不想死。”

“審耳。”

“審耳...”

“你最怕什么?”

諦聽微微蹙眉道:“怕佛心不定,墮入魔道。”

紅月輕笑道:“你真奇怪,墮入魔道比死還可怕?”

諦聽點點頭。

紅月仰頭看著皎潔的明月,微笑著道:“審耳,你相信輪回轉世嗎?”

諦聽道:“相信。”

紅月轉眸看向他的眼睛,眼神澄澈:“若是畏懼死亡而殺害別人,來世會怎么樣?”

“這一世已然得到了報應,佛祖會寬恕我嗎?”

諦聽緩緩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紅月不明白,什么叫放下屠刀?又問道:“來世會怎么樣?”

諦聽蹙眉道:“殺人者,必下地獄。”

紅月微笑道:“我知道的。十八層地獄。”

諦聽眸光一亮,道:“大愿地藏王菩薩發下宏愿,不度盡地獄惡鬼,誓不成佛。雖然會在地獄受苦,但當你洗清罪責便可投胎轉世。只要誠心悔過,下一世必不會重蹈覆轍。若能積攢功德,會一世比一世更好。你與佛有緣,我愿為你祈求菩薩,請菩薩點化你。”

紅月勾唇一笑問道:“為何,獨獨求菩薩點化我?我是眾生,旁人也是,你也曾替別人求過菩薩么?”

諦聽默然搖頭,回道:“不曾。”

他原本可以阻止一切,可卻因不能隨意改變因緣而束手旁觀。遇到他,是她的造化,他為何沒有阻止呢?

為何,沒有阻止?

天色將明,紅月身體逾發顫抖。諦聽蹙眉道:“我引渡你去地府。”

紅月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驚慌的道:“不!”

諦聽蹙眉道:“你已是魂身,見到日光會灰飛煙滅的。”

紅月笑道:“我想看日出。”

這個女人真是任性到極點了,她到底有沒有聽到他的話!

他微微有些怒意:“你會灰飛煙滅的!”

紅月嘟著唇道:“我知道,可我不怕呀。和受成百上千年的刑罰比起來,灰飛煙滅才是受害比較小的。兩害相權取其輕,懂不懂?”

“你這算什么道理!”

紅月一臉的我不管的表情,轉眸看向最后一刻的月色。

蔚藍的海面上,明月如弦,一片輕云飄在云邊,將月色攏成一掬。她忽然脫開他的懷抱,朝著月光的方向跑了過去,那映在海面上的月光,被水波紋打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