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下巴一揚,驕傲道:“那是,也不看看奶奶我是什么人?雖然這長相就算昧了良心,我也不敢說自己是花容月貌,但這身材嘛,哼哼!我說我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大概還是沒人會反對的。”
秋容和春雨都哈哈一笑,這里綠兒也忍不住低頭使勁兒憋著笑,卻聽顧又“惡狠狠”道:“秋容,別以為你剛才說的話我沒聽見,哼!這向丫頭們宣揚一下主子的光輝形象,倒的確是很有必要的。只是我丑話說在前頭,你把奶奶我往好里說,回頭我有賞;但若是讓我知道你在丫頭們面前詆毀我的高大形象,看我怎么收拾你。”
“奶奶放心,奴婢怎么敢詆毀您呢?”秋容一本正經的回答著:“奴婢只是想和綠兒說一說奶奶的趣事罷了,例如那盞荷花冰燈……”
“好你個不安好心的蹄子,我就知道你是琢磨著要詆毀我呢,果然啊……”顧“咬牙切齒”地叫,卻見秋容笑道:“奶奶實在是冤枉了奴婢,荷花冰燈是多有趣的事?更能凸顯出奶奶的平易近人,恰是這樣的事才能夠讓丫頭們迅速了解奶奶是一個多和善可愛的人,當初爺也是這么說的。”
“與其要靠這個讓丫頭們認為我和善可愛,我還是當母老虎好了。”顧叫著要去追打秋容,卻聽春雨笑道:“好了奶奶,該去老太太那里了,您今兒才回來,總不想最后一個到吧?”
顧這才罷休,帶著春雨“揚長而去”,這里綠兒呆呆看著她們的背影,聽秋容叫她,她便怔怔道:“姐姐不用說了,奶奶是什么樣的主子,便從這幾句話里,我就知道了。我只是奇怪,這世上……這世上怎么還會有這樣的主子呢?她既然這么好,那些厲害名聲又是怎么傳出去的?”
秋容冷笑道:“有數的,舌頭殺人不用刀,那些人的嘴還不如屁股呢。咱們奶奶的確是個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可你聽清楚了,是眼里不揉沙子,不是眼里不揉水。罷了,我如今和你說這些也沒用,這俗語說的好,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你若是個有心的,日后就慢慢品評著奶奶的行事為人,到時候你就知道,你是有多大的運氣,才能跟了一個這么好的主子,只要不生壞心腸歪心思,本本分分做人,哪怕笨一點呢,奶奶也不是容不下的。”
不說秋容在這里教導小丫頭,只說顧帶著春雨來到許太君的上房,只見香姨娘和姑娘們等都已經到了,看見她來,便紛紛圍上前打趣兒。
許太君倚在羅漢床上,秋芳替她后背墊了一個軟枕頭,老太太只含笑看著這熱鬧景象,等到大家說笑完了,顧過來行禮,她這才笑道:“我想著悶了這么些日子,恰好你回來,不如請大家伙過來樂一樂,果然我這忽發奇想竟是最合適不過,總有多半年了,我就沒聽見過這么多的笑聲。”
顧看老太太心情好,連忙也奉承了幾句,忽聽門外丫頭報說太太來了。這一聲竟如一陣秋風刮過一般,原本還熱鬧歡樂的屋里陡然間就冷了場,雖說不至于落針可聞,卻也是靜悄悄沒有半點聲息。
許太君的臉立刻就沉了下來,憤憤自語道:“真是不識趣兒,明知道沒人喜歡她,還偏偏要跑過來礙眼,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顧不動聲色道:“老太太既然知道人家安得大概不是什么好心,就不該苦惱才是,若把這苦惱存在心里成了病,可不就讓人如意遂心了?左右也沒人敢惹您老人家,您盡可以心平氣和些,權當看戲了唄。”話音落,只聽見屏風后環佩叮當,她便站起身來,見方瓊華從屏風后轉出,于是和眾人一起行了禮。
許太君被顧一語點醒,這里正若有所思,便見方瓊華上前行禮,她不自禁的就板起了臉,但旋即又緩和了面容,淡淡道:“我聽說你這些日子忙碌,所以雖然派人去和你說了,卻也沒想到你能來,若是身上乏,就回去吧,孝敬不在這上頭。”
方瓊華笑道:“姑娘奶奶們都在老太太這里承歡,老太太怎么就不能疼兒媳一點兒,香姨娘容姨娘您還讓她們在你們這里蹭飯呢。”說完又看向下面坐著的眾人,微笑道:“我進來的時候聽見這屋子鬧鬧嚷嚷的,好么,房子蓋兒差點沒被掀飛。我想著你們必定又要說我討你們的嫌,只是姑娘們如今大了,轉眼都是要定親的年紀,也該收斂一下性子,姨娘奶奶們都是過來人,正該給姑娘們做做榜樣……”
不等說完,就聽許太君冷哼道:“所以我就說你不用過來,我這里整天都是冷冷清清的,好不容易有這么一回熱鬧,你一來便編排了這些,你這哪里是訓斥她們?你分明是不想讓我老婆子樂呵。”
這話已經很重了,方瓊華連忙誠惶誠恐的解釋。顧在一旁看著她那伏低做小的委屈模樣,忽然明白為什么家里這么些人都對她敬謝不敏,但蕭東海卻對這些都視而不見,只一味寵著她。想來除了這是失而復得的心愛女人之外,因為許太君的態度,也讓蕭東海先入為主,認定了府里這些人就沒一個是喜歡方瓊華的,所以別人說什么,他都認為是挑撥詆毀,因而越發護著這個女人,并且對其深信不疑。若非如此,這諾大的鎮北侯府也不至于在半年里就爛成這樣。
一念及此,她便起身笑道:“老太太,太太也是一片好心,您老人家的身子才剛見好,很不用為著這些小事動氣。”說完又轉向方瓊華道:“太太明鑒,咱們也不是在這里一味胡鬧說笑,只不過是看著老太太喜歡,所以便忍不住多說了幾句而已,古人尚有彩衣娛親,咱們這點兒孝心比起人家,還很不夠看呢。再者,大家想著這是自己家,倒不用像是在人前那般拘束,要認真說起候門規矩來,這身上釵環首飾走路時還不許發出聲音,可又有誰能做到?所以太太也不用為這點小事恨鐵不成鋼,我看著三妹妹四妹妹如今已經穩重多了,想來這都是太太教育的功勞,不過若是矯枉過正,那就有些過猶不及,當然,這是兒媳的一點粗淺見識,太太若覺著不對,也就不用往心上去。”
方瓊華面色微微一僵,顧這番話可謂是不軟不硬,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來。只可恨她竟故意諷刺自己走路時釵環首飾亂響,這果然是個留不得的女人。
方瓊華年輕受苦,所以發達后格外注意自己的形象,她最愛那些金玉首飾,每天即便在府中,也定要打扮的華貴雍容,可頭上身上首飾多了,走路就不可避免要發出響聲,此時顧挑準了她這一點來反駁,竟讓方瓊華作聲不得,旁邊蕭靜舒等人自是心中大快。
雖然有這么個攪局的,但這一頓飯在顧的有意周旋下,仍是吃得極為開心。最讓方瓊華憤怒驚懼的,是她親眼看著許老太君竟用了一碗魚片粥,還吃了條野雞腿子肉,又喝了一小碗山菌鴨子湯,看樣子竟是吃得十分高興。
方瓊華幾經磨難,心思自然要比呂夫人深沉得多。她雖是恨許老太君入骨,巴不得對方趕緊去死,卻也不會用什么陰私手段,似呂夫人那般,做的再隱秘,最后還不是被尋出了證據,倒連累一個忠心于她的丫頭送了性命,這看上去像是高明,其實卻是最下乘的手段。真正上乘的手段,是殺人于無形中的。
所以從進府之后,方瓊華就暗中進行著她所謂的“上乘手段”,在蕭東海面前成功扮演了“委曲求全”的當家主母之后,她又用了點小小伎倆,讓丈夫認定了是家里所有人都不待見她,故意和她作對,所以反而力挺支持她。
等徹底博得了蕭東海的信任后,她便開展了自己的計劃,把下人們淘換大半只是其中之一罷了。其它的,例如發賣容姨娘,又要給蕭江中定親等等事情,終于讓許太君氣得一病不起。她想著只要老太太沒了,這家里就算是顧,到底是她名義上的兒媳婦,再怎么厲害,也休想硬撼自己的地位,除非蕭江北肯背著忤逆之名和父親分家另過。若真是如此,那些文官士子的口誅筆伐就足以毀掉這個聲名赫赫的少年戰神,倒省得她費盡心思了。
這本就是牽一發動全身的計劃,到顧回來之前,也進行的順順利利。然而方瓊華萬萬沒想到,顧回來還不到一天,許太君的精神就比從前健旺了許多,她苦心經營了半年多的大好局面,竟然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就現出了崩塌的跡象,這怎不由她又驚又怒?
只是這份兒驚怒卻得放在心里,因沒滋沒味兒的用完了飯,她便告辭而去。走到院門外,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大廳中燈火輝煌,那熱鬧歡笑聲又傳了出來,她不由咯吱咯吱咬緊牙齒,深吸了幾口氣才轉身離去。r1152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