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不夜侯

第83章 堂下所跪何人

樊老爹、鄧大娘夫婦被一群如狼似虎的惡吏從“水云間”酒家門口打散,當場就跑了一多半。

那些捕快是最懂得怎么打人的,他們能打得你痛徹肺腑,滿面血污,卻還一個重傷都沒有。

最后只有五六個人逃到了紀家橋上,這才愴愴惶惶地站住。

“還有王法嗎?啊?還有王法嗎?”鄧大娘悲憤地仰天大呼起來。

跑的最快、挨打也最少的樊冬這時候又精神起來,氣呼呼地叫道:“娘,咱們去臨安府告狀去!

“我就不信了,天子腳下,還能由得他們如此猖狂!”

樊二叔馬上又賣弄起了他的常識:“不可以越級上告的,我們去了,臨安府也不會受理。

“此地歸屬錢塘縣管轄,我們要告,也得去錢塘縣衙告狀鳴冤才成。”

旁邊一個親戚抹了把鼻子里流出來的血,一張臉登時涂成了大花臉。

他垂頭喪氣地道:“二叔,要不咱們算了吧,常言說強龍不斗地頭蛇……”

樊二叔陰惻惻地道:“她不仁,就別怪咱們不義。

“姐,要我說,咱們也別指望從她那里拿好處了。

“她既然絕情絕義,咱們就去錢塘縣告她一女二嫁,讓她落個雞飛蛋打!”

樊老爹擔心地道:“能告成么?她那個相好兒是個官人,會不會官官……”

鄧大娘冷笑道:“咱們不是打聽過了么?她那相好兒也不算是什么正兒八經的官。

“在人家縣太爺面前,他能有什么面子?

“再說了,就算他們想官官相護,那小賤人不也得拿出錢來上下打點?”

樊冬滿臉戾氣地叫:“對!就算咱們落不著好兒,也不能叫她好過,得讓她出出血!”

旁邊幾個親戚面面相覷。

去告她卻落不到什么好處?那我們去干什么呀。

幾個親戚頓時打起了退堂鼓,隨便向他們托辭幾句便喪氣而去。

很快,橋頭就只剩下樊老爹、鄧大娘,樊二叔、樊冬和鄧家大舅了。

“他們不去拉倒,咱們去!”

鄧大娘罵罵咧咧地詛咒著那些怯陣離開的親戚,領著這些鐵桿直奔錢塘縣衙。

錢塘縣里,劉參軍正與錢塘縣尉陳義博并肩坐在上首,隔著一張小幾,談笑喝茶。

陳縣尉管理著錢塘縣的司法治安,劉參軍自然是直接來找他打招呼。

這么點事兒也不值得越過縣尉去跟知縣說。

他們二人都在臨安做官,又是上下兩級官署里正對口的官員,本來關系就很熟捻。

劉參軍把請他關照“水云間”酒家的話一遞過去,陳義博馬上就想到了兩個月前“水云間”酒家方掌柜的溺水事件。

那件事就是他經手勘探審理的,最后判定是酒醉溺水,意外身亡,與他人無涉。

當時,他也見過那個剛過門兒就變成了小寡婦的丹娘,如今還有些印象,記得非常嫵媚,確實極具韻味。

這位知府衙門的司法參軍特意跑上門兒來,拜托他關照“水云間”的那位酒家小娘子……

這里邊……

陳縣尉微微一笑,他好像發現了劉參軍的一個小秘密呢。

不過,風流雅事也,倒也不必說破。

陳縣尉笑瞇瞇地就答應了下來。

二人正談笑風生,樊老爹一家就趕到了縣衙門。

其實就算是知縣衙門,也不是你想告狀就能隨時告的。

你以為縣衙門整天處理的就是審案斷案這么點事兒?

衙門里要處理的民事、農事、商事一籮筐,繁瑣的很。

除非你是惡性刑事案件,比如大街上有人明火執仗群毆打架啦,某處發現一具尸體啦,這種情況才可以隨時去縣衙里告狀。

其他的民事糾紛,你得等官府“放告”的日子才能去告。

每年里一個縣衙一共也就“放告”三五十天,其他時間都是不受理的。

很多民事糾紛拖不起,都是推給了族長、鄉紳來仲裁的。

不過,錢塘縣可是天子腳下,誰在這里做官,都不希望治下出現比較大的亂子。

因此錢塘縣衙里就有了一個不成文的小規定:

如果告狀的人比較多,那就隨時受理,及時查清狀況,以免事態擴大。

百姓們告狀其實是不需要敲鳴冤鼓的,但是必須要有狀子。

縣衙門對面就有一些專門給人代寫狀子的窮書生。

鄧大娘付了十幾文錢,央人給她寫了張狀子,不等墨干,便氣勢洶洶地去了衙門。

一個灰衣皂吏見這一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鼻青臉腫,破衣爛衫,便報了進去。

陳縣尉正和劉參軍拉著關系套近乎,聽那皂吏一說,便有些不悅。

可人已經帶進來了,也不好不理,就叫人把告狀的人帶到這里來。

他打算隨便應付一下,先把人打發走。

眼看就到飯點了,他得約上知縣、縣丞和主簿陪劉參軍吃頓酒。

不一會兒,樊老爹、鄧大娘一行人就被帶了進來。

到了這種地方,他們就規矩多了,頭也不敢抬,大氣也不敢喘。

兩邊衙役執棒肅立,更叫他們戰戰兢兢,忙不迭就跪了下去。

宋時見官,無需跪禮,可他們哪懂這些,誠惶誠恐,唯恐出了岔子。

陳縣尉清咳一聲,擺正了坐姿,一手扶案,正要詢問案情。

劉參軍忽然伸手過來,拍了拍他的手臂。

劉參軍忽然伸手輕輕拍了拍他手臂,陳縣尉訝然看向劉參軍。

劉參軍向他莞爾一笑,搖了搖頭,便站起身來,背負雙手,慢悠悠地向前踱去。

樊老爹、鄧大娘看見一雙官靴走到面前,趕緊把頭又低下去一些。

就聽頭頂傳來一個清清涼涼的聲音:“堂下所跪何人,為何狀告本官?”

……

一條船兒悠悠,樊老爹和鄧大娘趴船頭,樊二叔和樊冬趴船尾。

樊家老舅則蜷縮在船艙里。

不大的小船兒,被這五個人鋪滿了。

艄公要站在船尾撐船,兩只大腳丫子就踩在樊二叔和樊冬之間。

兩人只能嫌棄地把腦袋扭向船外,不然就要親上艄公那滿是泥巴的臭腳丫子了。

當劉參軍告訴陳縣尉,這幾個鄉下刁民,是來臨安城勒索被賣女兒錢財,而那被賣女兒就是“水云間”酒家的內掌柜時,陳縣尉就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陳縣尉對樊老漢一家人進行了一番深刻的普法教育。

敲詐勒索,二十大板。

擾人經營,二十大板。

誣告官員,二十大板。

什么?

丹娘一女二嫁?

和你有一文錢的關系嗎?

你是苦主?

不是?

來來來,尋釁滋事罪你們也好好了解一下,二十大板。

于是,他們就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就連一向最蠻橫的鄧大娘現在都不再吭聲了。

不告了,老娘再也不告了,全當沒生過這個喪良心的女兒!

一條舢板,從對面悠然蕩了過來。

楊沅站在船頭,懷里兜著一只小奶貓。

果然是難者不會,會者不難。

也不知道蕭舊師用了什么藥水兒在小奶貓的耳朵里一點,一顆黑痣就出來了。

兩船相錯而過,誰也沒有發現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