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貴女

249 猜忌

慕容華清的眼角也有了淡淡的褶子,美人遲暮,總是躲不開的。

她面色有些傷悲,滄桑的模樣讓她又陡然間老了幾歲似的。

“快去給皇上拿帕子。”她對丫鬟吩咐了一聲,這才轉過頭來對宮玨翌道:“皇上這是怎么了,為何要冒雨前來。”

太子薨逝,大歷沒有了繼承人,慕容華清多年來的愿望也落了空,從前她還有太子宮晟做依靠,可如今卻只有宮玨翌了。

沒有宮玨翌,她算是什么,她什么也不是了,如今的慕容府也只是靠著她才能茍延殘喘,還能尚存一口氣。

母家是指望不上了,女子出嫁從夫,她唯一的指望也就只有宮玨翌了。

見他這般心魂不定的冒著大雨跑來,她的心里更加亂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對了還是做錯了,如果當初阮嬪的孩子留住了……

那么以后不管是誰登基為帝,她都是名正言順的皇太后,是大歷最尊貴的女人,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

她突然明白了她的姑姑,同為慕容府女兒的姑姑,已故的皇太后的打算。

皇太后雖然也有不對的地方,可是她比自己看的很遠,如今她才明白皇太后為何那么重視皇家子嗣了。

在悲慟親子的離世之外,她還難過自己當初豬油蒙了心,只想著讓自己的孩子繼承大統,心里固執的不允許別的女人生下皇嗣,如今看來,出了當初的德妃,沒有任何一個女人還生下了皇上的孩子。

她突然覺得心有戚戚,自己的一己之私,竟然會造成如今的局面,她只覺得悔恨不已,心里悲痛交加,覺得仿佛有口氣在心口堵著,讓她心里難以言喻的悲痛。

宮玨翌則突然抓住她的肩膀,語氣有些激烈的道:“你說你是不是一直在預謀什么,這一切都是你預謀的吧!只是你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會死,以后你也只有給我守皇陵的命!”

慕容華清如遭雷擊,這些人都愣住了,細看之下,她的嘴唇都有些發抖,仿佛難以置信。

不,她的確是難以置信,她沒有想到宮玨翌竟然會這么想,準確的說,自己一直細細謀劃了這么多年,他總算還是發現了,發現了她的用心,發現了她的企圖。

她頓時有種被人剝光衣服的羞恥感,面色漲紅的望著宮玄遲。

宮婢拿著帕子過來,卻看見往日里恩恩愛愛的皇貴妃和皇上兩軍對峙般的相對而視,劍拔弩張的氣氛讓她不敢靠近,她忙照顧著眾人退了出去。

有些事,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說不定還會把命搭了出去,所有的宮人都退了出去,還“貼心”的把門也帶上了。

慕容華清聽到門合攏的聲音,屋外的雨聲風聲就顯得有些悶悶的了,讓她的心也頓時沉悶下來,可是她不能被宮玨翌就這么看穿,立刻就紅了眼圈,目光深沉的望著宮玨翌。

“皇上,別人可以懷疑妾身,天下人都可以懷疑妾身,可是您和妾身同床共枕十余年,您還信不過妾身嗎!”

她言辭懇切,目光里充滿了哀慟,無論是誰見了,也會為她的這副模樣而心疼,說不定立刻就會原諒她,絕不會再對她發難。

可是此刻的宮玨翌渾身濕透,腦子前所未有的清醒,他腦海里,慕容華清曾經的所作所為歷歷在目,如同過眼浮云,一一漂浮在眼前。

他不愿意一輩子都做個糊涂鬼,如今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太子宮晟沒了,他以后如何還兩說,他也不愿意再說什么,他今日一定要問得清清楚楚!

他的目光難得清澈起來,笑容中帶著幾分嘲諷,并沒有因為慕容華清現在這副哀戚傷悲的模樣而心軟半分。

他看著慕容華清:“你還不肯說實話?”

慕容華清如同當頭被潑了一瓜瓢冷水,澆的她透心涼,整個人都心冷如冰。

曾經的宮玨翌,對她的一滴眼淚都十分心疼,總會覺得對她有愧疚,在宮人或是京城的貴婦們眼中,她和皇上宮玨翌之間的那種溫暖相依的幸福,也是她們羨慕不已的。

可是今天,宮玨翌竟然對她的眼淚視若不見,他曾經對她的憐惜呢?難道就隨著他的猜忌和懷疑消失的一干二凈了嗎?

慕容華清心中如同在寒冬臘月里赤足走在冰雪上,由下而上的冰冷漸漸的覆蓋了她的全身,這種感覺在本該溫暖和煦的四月里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可是此時門外的雷鳴聲又猛地一聲炸開了,仿佛也在嘲笑她。

如果是曾經的慕容華清,或許會對宮玨翌的質問和冷漠而感覺心疼,可是如今的她,一心只有利益,一心只有手中的榮華富貴。

她就這樣麻痹著自己,可是心口為何還是涌上那種螞蟻啃噬般的疼痛,她頓時覺得眼淚從剛開始的演戲有了幾分真正的酸楚,那些從心底流出來淚水落在衣衫上。

宮玨翌卻覺得厭惡非常,他沒有耐心繼續陪著慕容華清演戲了,聲音就有些尖銳的道:“皇貴妃,你最好珍惜我給你的榮華富貴,否則我既然能把你從冰窟窿里撈出來,也能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

宮玨翌的聲音冷漠到了極點,可是慕容華清的心更是疼痛難忍,她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對宮玨翌有如同魔障般的執著。

可是他的冷漠如同一把利刃,把她的心口刺的生疼,慕容華清低垂的頭漸漸揚起來:“我究竟做錯了什么?”

宮玨翌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問這個,他還沒有回答,慕容華清就自嘲道:“為你付出所有,原來所有的夫妻情分都是因為我們的孩子,如今他沒了,你也要這樣對我嗎?哈哈哈……”

她仰頭笑了起來,看著宮玨翌的目光如同一直受了傷的小獸,宮玨翌聽她說完這番話,心頭有些松動。

慕容華清一直都在窺測宮玨翌的心意,自然是捕捉到了他眼中的那一抹松動和不忍。

她雙目赤紅,對著宮玨翌決絕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妾身入宮十五載,為皇上只誕下一名龍子,沒有為皇上盡到開枝散葉的本分,如今太子薨逝,妾身有罪,妾身告退了,只愿下輩子能彌補自己的罪過!”

她的聲音帶著那種低沉壓抑的悲傷,說完話,整個人就往一旁的柱子沖過去,她的模樣決絕,沒有絲毫作假的模樣。

可慕容華清卻心里十分害怕,她在賭,賭宮玨翌的心軟,賭他對自己殘存的幾分憐惜。

可是宮玨翌的聲音卻遲遲沒有響起,她朝著對角最遠的柱子沖過去,眼見就要到頭了,她心里萬分悲痛的時候,宮玨翌的聲音總算響起來了。

“行了,別演了!”

她的身影止步于柱子前三步遠的位置,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宮玨翌還是不肯相信她?

這種認知讓慕容華清心頭涌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沒有想到他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與其這樣,剛才還不如真的撞過去,她注意一點,不用撞死,只流著血也能博得宮玨翌的幾分憐惜吧。

可是宮玨翌已經對此見怪不怪了,他也沒有想到慕容華清會在他面前使這種拙劣的手段。

原本她說話的時候,自己都有些松動了,沒想到慕容華清會用這種方式來博得他的可憐,她竟然想用這種方式來糊弄他。

宮玨翌氣極反笑,目光充滿了對慕容華清的失望,他笑著看著她,笑容里是無盡的嘲諷和冷漠:“沒想到你到現在還想要騙我!”

“妾身沒有!皇上,您為何就不愿意相信臣妾?”

慕容華清極力的想要爭辯,可是話到嘴邊又顯得太過于蒼白無力,她說的話,宮玨翌還會相信嗎?

她已經無法像從前一樣糊弄他了,也許就是因為在宮玨翌心里已經了一顆懷疑的種子,所以她的所作所為在他眼里,都顯得可笑莫名。

慕容華清頹然的跌坐在地上,沒有再做無謂的掙扎,她仿佛認命了一般,垂著頭,只等著宮玨翌下令處置她。

可是等了半晌,也沒有聽見宮玨翌的聲音,慕容華清驚詫的抬頭望去,卻發現宮玨翌神色莫名的看著她,目光中仿佛燃著一簇火苗,可是那簇火苗漸漸的熄滅了,直到化為灰飛煙滅。

他的眸子里帶著無邊的寂寥與荒蕪,像是一個將死之人的眼睛,沒有半分希望的神色,這讓慕容華清心中不由擔心起來,宮玨翌究竟受了什么刺激,才會對她起了猜忌。

會不會就是因為他們的孩子,唯一的繼承人宮晟的死,這才導致了他發現自己已經舉目無親了,這才開始懷疑到她的頭上?

她不敢再多想,只覺得心口仿佛壓了一塊重石,她深深的呼吸了兩口氣,外面噼啪一聲又炸開了一道驚雷,隨著就是閃電的刺目光亮映在高麗窗戶紙上。

可宮玨翌卻并不開口說話,氣氛十足的詭異,若是尋常人見了,只怕會被著令人恐懼窒息的氣氛所恐嚇。

半晌,宮玨翌才深深的突出一口氣,轉身往外走,他的腳步聲在地上頹然坐著的慕容華清身旁走過,一聲一聲的遠離她,直到消失在門外。

慕容華清如同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一般,整個人都癱軟在地上,剛才出去的宮人們見皇上已經走了,這才魚貫而入,卻發現往日里高高在上,雍容華貴的皇貴妃娘娘倒在地上。

所有人都驚恐交加,沒有人敢上前去,有人甚至交頭接耳,說皇貴妃是不是死了。

地上的慕容華清腦海里一片空白,她沒有心思去和她們生氣,她腦海里全是宮玨翌剛才說的話,他的眼睛,里面沒有了一絲生氣。

最后還是之前去給宮玨翌拿帕子的那個一等宮婢上前去,半瞇著眼睛伸手在慕容華清的鼻子前面探了探鼻。

她發現慕容華清還在喘氣的時候,心里頓時歡喜起來,忙對身后的幾人道:“還不快來扶起娘娘,你們這所奴才,竟然這樣怠慢主子,待會兒自己去領罰!”

她說話的氣勢,顯然是長央宮里的掌事宮女,只是曾經是菱茭,如今為何卻變成了她呢?

除了這個貼身婢女,誰也不知道,菱茭當初死的有多慘,阮嬪的孩子頻頻保不住,自然就會懷疑到慕容華清的頭上來。

可是慕容華清的手段一向高明,讓人找不到蛛絲馬跡,她就向慕容華清身邊的人下手。

她還記得當初自己只是跟著慕容華清從翊華宮搬過來的二等宮婢,曾經親眼看見阮嬪身邊的人把菱茭姑姑捉了去,她害怕萬分,卻還是偷偷的跟了過去。

她看見他們把她帶去了冷宮,在哪里把用刑具侮辱了菱茭,最后她險些出聲驚動了人,匆匆躲開了那些人,回去搬救兵的時候,主子,也就是她如今的這位皇貴妃娘娘,竟然聽了她的話之后放棄了去救菱茭。

聽聞后來,還是宮里的巡夜內侍在冷宮外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這才發現了被人分尸的菱茭。

菱茭的死狀真是讓她有些心有余悸,可是沒有想到,皇貴妃后來竟然提拔了她做一等婢女,接替了菱茭的位置。

可是從此之后,她就沒有睡過安穩覺,腦海里總是回想起當初菱茭在冷宮里發出的慘叫聲,她覺得自己仿佛被厲鬼纏身,惶惶不可終日,從此也不敢獨自出門,就算是起夜,也必然會叫上兩個小宮婢。

沒多久,阮嬪身旁的兩個貼身婢女竟然以相同的死狀死在了冷宮里,慎刑司接手來查案,卻一無所獲,最后就用冷宮鬧鬼對案子做了了結,至今無人再敢問起。

從此她也不敢親近皇貴妃,想到菱茭可是跟了她快十年的忠仆了,沒有想到她竟然如此冷漠,心腸簡直是石頭做的。

所以她看到慕容華清躺在地上,如同死了一樣的時候,只有自己才知道,她有多希望慕容華清就是死了,永遠也不要再睜開眼!

慕容華清疲憊不堪的由著兩個大宮女扶到了羅漢榻上坐下,心神卻依舊惶惶不安。

她直喊身上不舒服,便要去躺,太醫也被驚動了,一晚上都太醫院和長央宮來回奔走。

可是宮玨翌卻一直沒有出現,宮玄遲也回了王府。一切仿佛都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