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然不解。
蘇晴沒有解釋,轉而問:“吃飯了嗎?”
“沒,但......”
“那就走吧。”蘇晴轉身朝外面走去。
走,是真的走,不是走去沙縣小吃,也不是肯德基,更不是回麥當勞。
兩人來到停車場。
蘇晴開的是一輛藍色寶馬,具體什么車型顧然不清楚,他沒有了解這方面信息的需求。
她打開后備箱,后備箱里有拖鞋、跑鞋、礦泉水等雜物。
顧然將自己的行李箱塞進去,盡管箱子很大,但擺放的姿態顯得束手束腳,還沒那雙涼鞋有氣勢。
蘇晴看了一眼,沒多說什么,關了后備箱,徑直回到駕駛位。
顧然跟著過去,想坐副駕駛,結果車門一打開,仿佛看見一個雜物堆,有外套,有文件袋,有書,還有商品購物袋。
絕對很久沒人坐過副駕駛了,清理眼前雜物的代價堪比一次小型搬家。
“坐后排。”戴上墨鏡的蘇晴瞥了過來。
臉又白又精致,墨鏡很大,讓她別有風情。
“好。”顧然去后排。
結果,車門一打開,里面全是莫名的毛發,有非人類生物體在這里待過。
狗毛?貓毛?
“滴!”蘇晴按了一下喇叭。
顧然坐進去,坐墊的舒適性不是長途大巴能比的。
“后排也要系安全帶。”蘇晴盯著后視鏡。
交警幾乎都不管的事,蘇晴怎么會計較?看顧然乖乖找安全帶,老老實實系上的樣子,她心底笑了一下。
打了轉向燈,踩下油門,車順滑地駛出車位。
顧然盯著窗外,很快便癡迷了,不知名的鮮花盛開,攀附在電線桿子上。
各種棕櫚樹像是巡邏的士兵,高大的榕樹猶如遠古活下來的長老一般,在街頭述說歷史。
還有各種奇形怪狀的樹,最讓顧然印象深刻的,是樹干類似細頸酒瓶的樹。
然后,還有潔白的沙灘、清澈的海水及椰林。
穿著泳衣的男男女女,散步的老老少少,抱著沖浪板,像是沖鋒一般沖向大海的沖浪手。
大海中,目光遠眺,還能看見星羅的群島。
能見度太好了,讓人懷疑自己之前一直是近視,現在才戴上眼鏡。
畢竟是盛夏,看久了,眼睛有點疼,顧然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
車內不知何時放起了音樂。
“感覺快樂就忙東忙西~”
“感覺累了就放空自己~”
“別人說的話隨便聽一聽~自己做決定~”
“不想擁有太多情緒~”
蘇晴雙手握方向盤,右手比左手高,右手纖細的食指跟著節拍敲擊方向盤。
“很適合心理醫生的一首歌。”顧然搭話。
蘇晴墨鏡下的雙眼看了一眼后視鏡:“適合所有人,心理醫生并不特殊。”
“是。”顧然只能點頭。
車離開主干道,開始上坡。
海城是海邊城市,但除了海,周圍全是山,不管是大巴、自駕游,還是坐高鐵,都要經過一條長長的隧道。
山坡上樹木蔥榮,有棕櫚、芭蕉等等。
在樹木中,不時能看見一間間帶院子的獨門獨戶。
像是回到了鄉下,現代感十足的藍色寶馬,似乎都悠哉起來。
最后,車駛入一個占地面積很廣的院子,院墻上有塊牌子,寫‘靜海心理療養所’。
說是院子,更像是“庭院”,相當的精致,一般酒店都沒有這么大的占地面積,里面甚至有運動場。
顧然對這個環境很滿意,他平時不怎么運動,但這和有沒有運動場是兩回事。
或許可以考慮經常打籃球,不,既然來到海邊,學習沖浪才對。
憧憬間,車已經停好。
雖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停車場,但停車位依舊專門畫出來,足夠停二十輛。
“謝謝。”顧然松開安全帶,下車取行李。
在他打開車門時,蘇晴按了后備箱開啟按鈕,她取下墨鏡,給車子熄火之后才慢悠悠走下來。
她在顧然后面,然后就笑了。
顧然坐下去的時候很小心了,衣服上依然沾了小狗的毛發。
她也終于知道,為什么顧然上車的時候磨磨蹭蹭。
她的車自買來至現在,也就是一開始她媽媽坐過,時隔這么久,第一次載人,她都忘了清理上次帶小狗出去玩留下的狗毛。
蘇晴雙手抱在身前,身姿纖細又婀娜,胸部不豐碩,但很飽滿。
她穿米色的掛脖上衣,有袖子,但露出肩膀,衣服前方的下擺塞在藍色牛仔褲里。
簡約,又有精致。
她好好欣賞了一會兒顧然取行李,等他取下行李,關上后備箱才上前。
“我請你吃飯。”
“不用了,直接去報到吧。”顧然回道。
“就在診所食堂,算是帶你去認路。”
顧然想了一下,點頭:“謝謝。”
“對了。”蘇晴靠過來,雙眼燦爛,艷艷的嘴唇慢慢綻放笑容。
顧然心一陣跳,兩人的氣息離得很近,像是要交融在一起。
“怎么了?”他往后退了半步。
“有件事想問問。”
“什么事?”
“個人方面的,相當私密深入的。”
男女之間是會聊得很深入——甚至可以說不堪入目,要永遠相信男人的好色,也絕對不要輕信女人的純潔,人都一個樣。
如果不一樣,請找醫生。
“什么問題?”顧然難免心動,漂亮女人他都喜歡。
此為他是正常人的有力證據之一。
蘇晴微微一笑,煞是好看。
她悄悄問:“你屁股長毛嗎?”
“......”
顧然抬起頭,左右看看。
“你什么意思?一副‘你不是蘇晴超級美女本人,是診所里的精神病,偷了鑰匙冒充蘇晴去接人’的表情?”
顧然連點兩下頭:“我就是這么想的。”
“屁股長毛不是很正常嗎?你不會這點生理知識都不知道吧?”
“但問別人屁股長沒長毛很不正常。”顧然肯定道。
蘇晴不滿地看了他一眼:“我說的是你屁股上有狗毛,小色狗。”
顧然連忙往后面看去,一根根白色毛發粘在衣物上,用手去拍還打不掉,十分頑固。
“感謝我吧。”蘇大美人愜意一笑,“及早提醒了你,不然等你到食堂,你就能完美融入‘靜海心理療養所’。”
這里是心理診所,只是為了好聽才叫‘療養所’,在這里的不是醫生,就是精神有問題的患者,所以,屁股上帶狗毛的,會被融入哪一邊?
顧然不說話,一根根清理身上的狗毛。
“哎。”蘇晴伸出一根白皙手指,試探性地戳戳他的肩,“說謝謝。”
“謝謝。”
“謝謝,晴姐。”蘇晴一字一頓地教他。
“......你是真不要臉啊!”顧然嘆為觀止。
蘇晴笑了:“認輸?”
顧然反應過來:“這就是你說的宣戰?”
蘇晴點頭,勝券在握。
“伱是認真想贏,還是開玩笑?”顧然問。
“當然是認真想贏,開玩笑誰在乎輸贏。”
顧然也笑了,極具魅力,頎長瘦削的身影沐浴在陽光中,煥發出蓬勃的朝氣。
“開玩笑我可以認輸,但來認真的......我誓死不降!”他說。
“那就繼續。”蘇晴說,“走,吃飯。”
顧然拉著箱子跟在她后面,邊走還邊檢查,確認身上沒有狗毛。
雙眼除了留意身上,還總是忍不住偷瞄蘇晴的背影,黑發披散,牛仔褲里的臀部飽滿圓潤,雙腿筆直修長。
邁步時,雙腿交叉而過的瞬間,沒有一絲縫隙,極為緊湊。
一進去,顧然發出舒爽的嘆氣聲,食堂的冷氣很足。
打菜有兩種方式。
一,拿一個托盤,一路走過去,看見喜歡吃的菜說一聲,阿姨便會打一小碗,最后有免費的湯和水果。
二,點餐,食堂單獨做,這比較貴。
海鮮不少,鯖魚的新鮮度明顯超過內陸超市里的,顧然點了鯖魚煮酸菜、耳烏賊,還有一個時令蔬菜。
湯和免費水果自然不能少。
蘇晴也點了一份。
兩人隨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下。
顧然說:“你在麥當勞沒吃嗎?”
剛拿起筷子的蘇晴,停下動作,盯著他瞧。
顧然呼啦呼啦喝了一口湯,滿足地嘆了一口,端起飯碗就吃起來。
一邊吃,還一邊示意蘇晴回答。
“你剛才使勁盯著我屁股看了吧?”蘇晴出口驚人。
“噗——”顧然全力忍住,整個人的臉都漲紅了。
蘇晴放下筷子,雙手十指交叉,托著下巴,盯著顧然看,欣賞全力忍住不噴飯的表演。
然后,等顧然差不多快忍住的時候,這個魔女又笑道:“你是想看我屁股長沒長毛?”
“噗!”顧然急忙用手擋住。
蘇晴身體后仰,雙手抱在胸前,拿出俯視的態度,鄙夷地看著顧然。
不管是顧然盯著她屁股瞧這件下流事,還是他噴飯這件惡心事,她的表情和態度都沒錯。
顧然快瘋了。
他真沒遇見過這樣的人,什么屁股長毛......
等癥狀穩定,他捂住嘴的手,手心上多了一粒米飯,他已經盡力了。
蘇晴遞來一張紙巾,然后全然不在意地開始吃飯,還說:
“人的心理真是奇怪,你手心的這粒米飯,明明上一刻還在你嘴里,這時候你卻沒辦法把它吃回去,只因為它是吐出來的。
“如果只是不小心掉落,介意的程度會大大降低,可這兩者本質有什么區別?”
“因為‘噴’不優雅,且讓人聯想到嘔吐,而‘掉’關聯節儉,是美德。”顧然擦干凈手,仔細打量眼前這個女人。
越看越不簡單。
近乎透明的漂亮,握著筷子的手指纖細白皙,吃飯的嘴唇小小的,十分柔軟,只是坐在食堂,食堂像是變成了天堂,滿室生輝。
漂亮得像天使!
“約瑟夫·康拉德在黑暗的心中寫道,‘真正的恐懼是人們對自己想象力懷有的恐懼’,放在這里也是合適的吧?”
“大概合適吧。”顧然沉吟。
“你怎么不吃了?”
“我在想什么能讓你噴飯。”顧然神情冷漠,語氣平靜。
蘇晴掩嘴笑了。
但如果說噴飯是10,她現在不過是3。
“我給你出個主意。”蘇晴還在掩嘴笑。
“請賜教。”
“你把褲子脫了,讓我看看你的屁股,我保證如你所愿。”
顧然拿起筷子吃飯。
脫褲子什么的,他辦不到!
“沒關系啊,”蘇晴繼續勸說——或者說慫恿,“這是精神療養院,你做什么都沒人會在意的,信我,真的。”
顧然忍無可忍:“我是來當醫生的,不是來做病人的,更不是來當猴子被人耍的!”
“保持樂觀,這么容易被影響,小心被病人傳染,出現心理陰影。”
“少歧視病人,你這個正常人也給我心理陰影!”
“我不是正常人。”蘇晴一直快活的語氣,忽然冷下來。
“啊?”顧然此時的心情,就像搶了孕婦的座位、瘸子的飯碗、瞎子的手杖。
“我是世界第一美女。”自稱不是正常人的蘇晴宣布。
“......你怎么不說自己是宇宙第一美女!”顧然心疼自己的同情心。
“不合格。”蘇晴說,“輕易被人引導情緒,普通治療也就罷了,手術怎么進行?要不是我媽一定要你,我不會讓你進診所。”
她端起餐盤,起身走了。
顧然愣了。
她不但是接自己的普通工作人員,還是負責考核的面試官?
完了。
顧然的心有點冷。
不是擔心自己失去這份工作,正如蘇晴所說,他是被這家診所的所長內定的,合同早就已經簽了。
五年內,他走不了,診所也不能辭退他。
他真正感到氣餒的,是蘇晴會將自己不好的評價,轉述給所長。
所長對他有恩,資助他讀書,唯獨專業水平上,他不想讓對方失望。
顧然看向離去的蘇晴背影,考慮是否起身留住對方,讓她再給自己一次機會,這次必定以面試的態度與專業性,應對她的挑釁。
可一向優秀的他,又有另外的想法:自己是否合格,時間會證明。
在有五年合同的情況下,開始評價低,未必是壞事,這樣自己壓力小,更能發揮出應有的水平。
就在這時。
將餐盤放回回收點的蘇晴,半轉過身來,看向顧然。
她右手比作‘槍’,對顧然開了一槍,然后,作為“槍口”的食指與中指放在唇前輕吹。
她滿臉笑容。
“......”
顧然想破口大罵!
但吃一塹長一智,萬一對方不是在調戲,還在考核呢?
他回以淡然的微笑,像是之前一切情緒都是假的,只是在配合她而已。
世界第一美女(自稱)的蘇晴,笑著而去,笑聲清脆悅耳,如同一只美人貓踩你的胸口。
顧然吃飯的時候,每口都咀嚼三十下,將飯菜咬得稀碎!
已經過了飯點,食堂沒人,等著收盤子去洗的阿姨過來,坐在顧然斜對面。
“今天剛來的?”阿姨很熱情。
“是。”顧然態度略顯近人。
“我看你挺正常的,很快就能出去,別緊張。”
“......”
“小晴是你的主治醫生?少見啊,小晴沒負責過男病人,似乎是擔心什么移情別戀?”
是移情。
指來訪者對分析者產生的一種強烈的情感。
在心理醫生這一行,病人成為醫生戀人的事情時有發生,精神分析學派的創始人——弗洛伊德,就曾和不少女病人有過曖昧。
“阿姨,我是醫生,不是病人。”顧然解釋。
“這里也有自稱醫生的病人。”
不等顧然開口,阿姨笑起來:“哈哈,開玩笑!不過這里真有自稱醫生的病人。”
緊接著,她壓低聲音:“蘇晴就是。”
“蘇晴?”顧然一愣。
“對。”阿姨面露同情,“這孩子年紀輕輕,長得又漂亮,卻得了心理病,我們都配合她治療,讓她誤以為自己是心理醫生,只有這樣,她才能表現得像一個正常人,你可千萬不能戳破她。”
千萬不能戳破她!
她,是指眼前的阿姨!
顧然感受到了心理陰影的氣息,眼前的阿姨是一位心靈世界誕生怪物的嚴重精神病患者!
“這樣啊。”顧然面色凝重,“可她自認為是心理醫生,總需要見病人,甚至做手術,哪來的病人給她呢?”
阿姨往食堂外看了一眼,然后對顧然說:“別看她是精神病,久病成良醫,她專業知識豐富著呢。”
顧然點頭:“精神病中確實有一部分人表現出超凡的天賦。”
“以后記得配合她,千萬不要拆穿她,知道嗎?”阿姨認真叮囑。
“阿姨你放心,這點專業素養我還是有的。”話鋒一轉,顧然好奇道,“阿姨,你知道她為什么得心理病嗎?”
阿姨輕聲道:“她開小吃店的,一伙狗販子來吃飯,看中她的狗,偷去吃了。
“那伙狗販子又來,第一次,她煮了蒼蠅給他們:第二次,她炸了蟑螂汁;第三次,她燒了耗子;第四次,她剁了自己的手指給他們吃。”
顧然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食堂阿姨少了小指的左手,然后低頭看了看自己眼前的飯菜。
“阿姨,我還要去報道,先走了。”
“浪費食物!”阿姨對他好感頓無。
顧然賠笑,但還是趕緊溜。
走出食堂,竟覺得全身一暖,也不知道是食堂冷氣太低,還是氣氛太陰森。
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食堂,獨自認真收拾餐盤的阿姨,顧然拉著行李箱,走進28度的太陽中,朝辦公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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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日記:八月一日,晴,食堂太詭異,蘇晴的屁股真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