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靜臨時通知下班前所有心理醫生開會。
顧然能想到的全部原因,只有一個:他闖禍了,要挨批斗。
進了辦公室,莊靜已經來了,在她右手邊坐著何傾顏,不知為何,她一直穿著白大褂。
但胸前沒有名牌,再加她穿著過于華麗的裙子,像是喜歡cos......奇裝異服癖的精神分裂癥患者。
可如果看見她的長相,以及與衣著的契合度,所有人都會覺得:世界要允許不同!
因為要處理幻臭作家引起的騷亂,靜海二組來的最晚,而顧然更是走在最后面。
三人剛坐下來,對面的魏宏便笑道:“顧然,你非比尋常啊。”
“顧然確實不是常人。”蘇晴玩著手里的水筆。
剛坐下的顧然又起身,鞠躬道:“對不起!”
魏宏笑了一下,他覺得顧然做錯了,但既然誠懇道歉,這事便結束了。
正當他準備向莊靜求情的時候。
“我不是在諷刺。”
眾人看向蘇晴。
蘇晴將筆放在會議桌上,用雪白的指腹按住,輕輕滾動。
她沒抬頭,而是盯著筆,自言自語似的說:
“嘗試不好嗎?顧然是低估了精神病人的不可控,但我們這里不是收容所,也不是養老院,是醫院,是要治好病人的,哪一種新藥不是試出來的?”
從頭至尾,她的語氣平靜,但正因為平靜,反而更有力量。
會議室安靜了片刻,何傾顏饒有趣味地打量眼前的一切。
陳珂咬著下唇糾結了片刻,也忽然起身,對莊靜道:“莊靜老師,顧然這次是引起了騷亂,可......”
“蘇晴、陳珂,”魏宏趕緊站起身,“尤其是蘇晴,你們千萬不要誤會,我沒有責怪師弟的意思,我是想,我作為大師兄,站出來訓斥顧然兩句,這樣莊靜老師也不好懲罰得太嚴重。”
蘇晴終于抬頭:“什么叫‘尤其是蘇晴’?你覺得我很在乎他?”
“不在乎不在乎。”
“我在乎。”蘇晴說,“他是我的人。”
“喔~”江綺和童玲輕輕鼓掌。
“你們兩個什么語氣和表情?陳珂也是我的人。”
“喔~~”江綺和童玲的語氣和表情更加意味深長。
蘇晴看向上首,也不喊老師,直接道:“媽......”
“等等。”莊靜打斷她,“你們在說什么?”
她不解地望著自己的學生們。
眾人面面相覷。
莊靜問:“關于療養樓騷亂的事情,處罰不是已經決定了嗎?你們以為我叫你們來,是要繼續批評顧然?”
眾人以沉默表示:是的!
莊靜輕輕一笑,優雅端莊。
她道:“都坐下吧,這次喊大家來,是要宣布一件事情。”
她看向何傾顏,向眾人介紹道:“何傾顏,作為實習心理醫生暫時加入{靜海}。”
“實習?”童玲不解。
{靜海}的實習時間是七月,一般兩個名額,只收海城本地的學生,時長一個月,從來沒有八月的實習生。
“特殊情況,”莊靜解釋,“就像住院和臨時監護的區別。”
“媽媽的比喻一直用得很好。”蘇晴稱贊。
何傾顏本就是來看病的。
魏宏問:“莊靜老師,那誰來帶實習生?”
“一組最近有兩次手術,沒時間,讓蘇晴帶,反正她也正在帶新人。”
“好。”眾人點頭。
顧然看向何傾顏,何傾顏對他俏皮地眨眼,然后,眼神瞥向莊靜的胸部。
......那件事,顧然幾乎都忘記了——午夜會不會想起不知道,至少上班時間全忘了。
可她這么一提醒,記憶又翻回那一頁。
顧然不敢抬頭看莊靜。
而恰好在這時。
“顧然。”莊靜說。
“在。”
“低著頭做什么?抬起來。”莊靜笑道。
何傾顏笑盈盈地輕輕轉動轉椅。
顧然抬頭了,但沒看向莊靜,視線聚焦在莊靜頭頂。
“第二件事,”莊靜說,“為了慶祝陳珂、顧然都找到職業卡,今晚大家聚餐。”
這個消息大家早就知道了。
莊靜再次道:“顧然。”
作為心理醫生,自然是能分辨出,對方是否認真看著自己,
顧然看向莊靜......沖擊力太大了。
他一直將莊靜當成長輩尊敬,可......
他拼命不去想,但正如一項心理實驗——他腦袋混亂到無法想起具體名稱,越是不去想什么,大腦越是要去想。
莊靜笑道:“趙文杰父親他對你很滿意。”
顧然意識分散一些。
莊靜繼續道:“他知道你每天提前上班,陪趙文杰學習內功,他說,你雖然是新手,但是一個想治好病人的大夫。”
腦海中旖旎的畫面全部消失了。
因為幻臭作家事件,猶豫著將來是否克制自己的顧然,聽見這話,像是一束光刺穿心中烏云。
“另外,”莊靜看向眾人,“趙文杰母親下午給我一張‘不去海邊·度假村’的團體票,今天的聚餐,就去度假村,住一晚,明早一起上班。”
“耶!”江綺歡呼。
“太可惜了,”童玲說,“老師,為什么不放在周末,這樣可以玩一整個白天?”
“我可不想周末還看見你們。”莊靜開玩笑道。
頓了一下,她又說:“一晚上沒人值班沒什么,但周末一整個白天都沒人值班可不行,對了,二組,等你們有了病房區的病人,伱們每周六周末也要有人值班。”
她看向二組時,下意識想避開顧然。
之前,她和顧然一樣,已經將辦公室的事情忘在腦后,當做沒發生,可顧然的眼神讓她想起了那一幕。
......這也不能怪顧然。
畢竟,是她讓顧然看著自己的。
“晚上七點,‘不去海邊’集合,散會。”
“莊靜老師,”一直沒說話的何傾顏笑著舉手,“我的車被顧然搬石頭堵住了。”
“誰讓你停兩個車位。”有錯就認,沒錯顧然絕不遷就。
“我錯了,對不起。”何傾顏語氣真誠,“下次再也不會了,能請您幫我挪開嗎?”
道歉了?
顧然下意識看向蘇晴,他自己沒車,完全不知道這種情況怎么應對。
蘇晴回了他一個眼神。
顧然理解為——你自己看著辦;
實際上這個眼神的意思是——你覺得我會有被人搬石頭堵車的經驗?
莊靜發話:“我會讓保安挪開石頭。”
會議結束后。
何傾顏跟著靜海二組返回辦公室,明天,后勤會為她搬來一張新的辦公桌,以及一張名牌。
“顧醫生。”何傾顏的嗓音悅耳得像是跳躍的音符。
但顧然一點也不想聽見她的聲音。
“什么事?”他心里反感。
第一次見面,這個女人就欺騙他,讓他和靜姨陷入尷尬的氛圍中。
何傾顏略微地靠過來,顧然聞見一股淡淡的香氣。
她壓低聲音說:“你搬了石頭,莊靜老師讓保安挪開,保安們會不會對顧醫生有意見?你畢竟是新人,我覺得應該謹慎一點比較好。”
“我也認為,”顧然看著她,兩人對視,“新醫生謹慎一點比較好,何·醫·生。”
“叫我小顏顏就好了。”何傾顏燦爛一笑。
顧然轉身就走,理都不理她,他雖然不知道何傾顏真的有病,但簡單的相處,尤其是第一次上當受騙,他就知道——
如果蘇晴是魔女,那何傾顏絕對是瘋女人。
她提醒自己謹慎的唯一目的,就是讓他親手搬開自己堵上的石頭,想看他出丑。
回到辦公室。
顧然手里拿著幻臭作家的我的奮斗。
破破爛爛,但損壞得未免太標準,如同電視劇里的道具——就差寫個標簽告訴觀眾:“這個道具我們做舊得很好吧。”
其實我的奮斗不是禁書,任何人都可以看——病人當然也是人,被沒收的原因,單純只是因為影響了幻臭作家的精神狀態。
哪怕是父母,如果影響病人,也會被禁止進入住房區。
翻了兩頁,讀了沒兩句,熟悉感油然而生,依舊那么枯燥無聊。
下班途中,經過停車場,看見一位保安在大雨中費勁地、一步一挪地搬圓形路障石墩,顧然停下腳步。
何傾顏撐著傘站在一旁,看見顧然,便立馬打招呼:“顧醫生!”
保安看了一眼顧然,眼神沒什么不對,可顧然承受不住,伸手幫忙一起抬。
在面子和良心之間,他選擇了良心。
石墩被挪回原位,保安累得氣喘吁吁,額頭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今天雖然下雨,氣溫依舊不低。
“謝謝顧醫生。”保安居然還向他道謝。
顧然迅速用‘用石頭堵車本該是保安做的事,這是對方的失職’來安慰自己,告訴自己,對方應該感謝。
沒錯,對方應該道謝。
“不,不,是我該對你說一聲對不起。”顧然也微微彎下腰。
他真的很想成為表里如一的人,但又怕從醫生變成病人。
何傾顏早開著車不見了。
顧然和保安一起走到大門,相互告別后,拿出手機搜索,如何使用公共交通抵達‘不去海邊·度假村’。
輪胎碾壓雨水路面的聲音由輕變重,顧然抬起頭。
蘇晴將車停在路邊,副駕駛的車窗緩緩落下。
顧然左右看了一眼,說:“這里是公交車站臺,不能停車。”
“所以你趕緊上來。”
蘇晴果然是小魔女。
吃一.....二塹,長兩智,顧然上車前檢查副駕駛,發現有狗毛,然后果斷進入后座,哪怕陳珂也坐在里面。
陳珂坐在最里面,對他笑了笑。
顧然上車后,也緊貼著車門,保證哪怕發生意外,也不會與陳珂有任何肢體接觸。
“顧然,”陳珂理了一下鬢發,輕熟的氣質像綠得鮮亮的蘋果,“何傾顏是輕躁狂,父親是海城的高官,來靜海當醫生實際是為了治療,你最好離她遠一點。”
何傾顏有病,顧然大概猜到,他好奇的是:“你怎么知道的?”
“中午她來過辦公室一次,還坐在你位置上。”陳珂說。
“怪不得。”顧然恍然大悟,他對司機說,“我還以為趙文杰咨詢記錄上的小狗是你畫的。”
蘇晴道:“陳珂,系好安全帶,我要急剎教訓顧然。”
這也是她是小魔女的證明之一。
“好的。”陳珂系上安全帶,一副航天飛船準備著陸前的警戒姿態。
如此配合的陳珂,也很好玩。
以防萬一,顧然也跟著系上了。
“作為一名心理醫生,”蘇晴說,“絕對不會在咨詢記錄上亂涂亂畫,明白了,一萬字檢討?”
“......”
車內隱約響起陳珂細細輕輕的偷笑聲。
顧然身體往后一靠:“一萬字啊!”
“我猜一下,”陳珂笑著說,“你一定不想參加今晚的聚會,只想回去寫檢討,是不是?”
“算我一個。”蘇晴笑道,“我猜一萬字檢討想回去寫檢討,但就算我媽允許,大家也都沒意見,一萬字檢討還是會參加聚會。”
陳珂來了興致,看向顧然:“顧然,誰對了?”
“你們兩個煩不煩。”顧然看向窗外。
“你忘了會議上我們兩個幫你說話了?”蘇晴挾恩圖報。
這件事,確實讓顧然感動。
“蘇晴對。”他不耐煩地宣布答案。
“為什么?”陳珂好奇。
蘇晴笑了。
顧然語氣略顯遲疑:“畢竟,你今天,找到職業卡了嘛。”
“當然!”他立即又補充說明,“我的這種心情,只是同事之情,你絕對不要有半點誤會。”
陳珂用一種莫名的表情看著他。
就像你突然生病了,平時總是和你互為父子關系的哥們,帶著禮物來看你,還坐在床邊,細致地削了一個蘋果給你。
——陳珂的表情,就是你面對那個蘋果的表情。
有點感動,但這感動,總覺得有點接受不能,惡心?嫌棄?你不會是想上我吧?
顧然被她盯著看,感覺脊椎骨都發麻,下意識轉移話題:“我們這是去哪兒?”
“蘇晴說,度假村什么都不用帶,可以泡溫泉,衣服有人洗,當天就能干,明天繼續穿著來上班就行,不想的話,也可以在商場現買。”
“所以我們這是直接去度假村?”
嘴上確認著,顧然腦袋里下意識思考,出租房里的門有沒有關好,洗完的衣服晾曬沒有,垃圾是否丟了。
“不是。”蘇晴說,“去我家,接我女兒。”
顧然眼睛沒有睜大,只是眼珠子都不動了。
“你·女·兒?”他不解、震撼、困惑。
下一刻,他說:“哦!是那條每天必須散步、不散步就會抑郁、可就算沒有抑郁也會瘋狂掉毛的狗......是吧?”
“一萬字你好聰明。”蘇晴打轉向燈,汽車往左拐。
陳珂說:“家里有寵物的人,夸人的語氣都好自然。”
“你直接說,她夸我跟夸狗一樣,我也不會打你的。”顧然道。
“別說。”蘇晴故作嚴肅,“不能告訴他,我怕他知道后,搬石頭堵我的車。”
說完,蘇晴、陳珂都笑起來。
顧然靠在窗邊,嘴角也露出一抹微笑,但比起兩人的純開心,他多多少少有點對兩人的無奈。
“放首歌?”遇見紅燈,蘇晴問。
顧然對陳珂說:“我打賭,她要放一首類似算什么男人的歌來嘲諷我。”
“贊成。”陳珂點頭。
“哼!”蘇晴不放了。
過了紅燈,蘇晴自己輕聲哼起來,手指敲擊方向盤,這時,恰好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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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日記:八月八日,周二,雨過天晴。
有點喜歡心理醫生這個職業了。
福利真多!
檢討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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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日記:熱愛祖國,忠于人民,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
誓言依在。
我救治病人的心永不改變,這是我的使命,是我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