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隨便買的,沒留意。”何傾顏明亮的眼睛輕輕一眨,似乎要放出光來,“晚上我開車送你回家,路上給你吃我的糖。”
“謝謝,但不用了,你回去的時候拍張照發給我就行。”顧然說。
“那我們加微信。”
兩人加了微信。
何傾顏讓顧然等著,她去換白大褂,然后和他一起去吃飯。
顧然玩著手機,何傾顏的微信頭像是她自己的Q版,小女孩騎著一只小白狗沖向鏡頭。
看畫風,和她留在白癡書上的相似,應該是她自己畫的。
小女孩很可愛,但小白狗不知為何吐著舌頭,一副急著去當舔狗的樣子,整體而言,非常不錯。
顧然正要點進她的朋友圈,這時,更衣室傳來哼歌聲。
他抬頭看去,更衣室門留了一條縫,沒合攏,更別說反鎖。
顧然腦海里出現一個邪惡的念頭:打著報復何傾顏欺騙他進入靜室的名義,闖進去看她換衣服。
這當然只是想想,就像經過小學、初中、高中、大學,想進入校園,回到從前一樣不可能。
“她總是~只留下電話號碼~從不肯!讓我送她回家~”
聽到歌聲,顧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何傾顏換好衣服出來,雙手插兜,又抱在胸前,擺了兩個造型。
“美嗎?”她笑著問。
“美,世界第一。”顧然往外走去。
“哼~”何傾顏不滿,跟上,嘴上繼續唱,“越疼她~越傷心~永遠得不到回答,到底她~怎么想~應該繼續猜測嗎?”
當她唱‘還是說好全忘了吧’的時候,雙手食指使勁在顧然背上戳。
“你做什么!”顧然癢得身體都扭曲起來。
“我問你,”何傾顏質問,雙手保持一指禪,“我和蘇晴到底誰更美?”
“莊靜老師最美。”
“哈——”何傾顏對著雙手十指輕輕哈氣。
這動作一出,還沒落到身上,顧然已經全身癢癢,像是被輕柔的羽毛掃過腳底,他抬腿就跑。
恰好一組的三個人走出辦公室去吃飯。
何傾顏指著逃跑的顧然喊:“顧然是色狼,偷看我換衣服,快抓住他!”
顧然經過時,魏宏對他豎起拇指。
童玲笑著送他離去。
江綺喊道:“顧師弟快跑,我替你攔住她!”
這......這顧然還能跑嗎?跑了真要背上偷看女醫換衣服的罪名了。
結果何傾顏過來,一副代替顧然道歉的姿態對三人說:“不好意思,我們兩個在鬧著玩。”
“你夠了。”顧然終于明白當初為什么蘇晴說不要搭理何傾顏了。
一組的三人笑笑,沒當回事。
大家都去食堂吃飯,但他們沒有邀請顧然一起的意思,因為邀請了他,便要邀請何傾顏。
顧然也不想讓他們惹上麻煩,所以主動落后幾步。
“我好吧,主動替你澄清。”何傾顏悄悄和他說。
“那誰冤枉我的呢?”顧然問。
“我和蘇晴到底誰更美?”
“蘇晴。”
“為什么?!”
“你也是美人,但沒有美德。”
何傾顏左手支撐右手手肘,右手抵著下巴,沉吟道:“沒有美德的美人......這不是更美嗎?”
“或許吧,世界上也有人更欣賞沒有美德的美人。”顧然敷衍道。
“你是什么人?”
“我是顧然,{靜海心理療養所}的心理治療師、精神病醫生。”
“你這樣胡攪蠻纏的風格我很喜歡。”何傾顏笑道。
“你這樣胡說八道的風格我不能接受。”顧然說。
“我明白了,”何傾顏忽然小女孩似一步一步得意踱步,“伱的畢業論文一定是戲劇療法,就算不是,你最擅長或最推崇的也是。”
“你怎么知道?”顧然好奇。
“哼哼~”何傾顏微微抬起下巴,她有所有女孩夢寐以求的天鵝頸,“你總是配合我,連語言風格都和我貼近,之前,你和病人交流的時候,你也和他們演戲似的搭話。”
“厲害!”顧然鼓掌。
“我也是正兒八經的心理咨詢師呢!”
“哪個方面的?”
“你猜。”
“......畫心療法?”顧然認真思索之后給出答案。
“厲害!”何傾顏鼓掌,表情都和之前鼓掌的顧然一模一樣。
顧然怔住了半秒,然后忍不住失笑,何傾顏也笑起來。
“你有職業卡嗎?”顧然問。
“有啊,很厲害哦,還有怪獸呢,和蘇晴的一樣厲害。”
“那蘇晴的怪獸一定很厲害,連你都只敢說和她一樣厲害。”
“要我告訴你是什么嗎?”
“什么?”
“我和蘇晴誰更美?”
兩人邊走邊聊,如果換一個正常人,完全不會察覺何傾顏的不對,只會覺得她非常有魅力,和她說話非常開心,半點也不沉悶。
男人在她面前更是沒有半點招架之力。
不提她的美貌,只說聊天,在她這里,男人根本不需要自己找話題,她總是能拋出一個又一個話題。
輕躁狂特點之一:情感高漲、落筆成文、出口成章。
如果何傾顏的癥狀沒有‘魯莽駕車’,她不會被送到{靜海},會依靠她在心理學上的造詣,在政治或經濟上發揮她的才能。
兩人來到食堂,每人選了三個小碗菜。
何傾顏吃的時候,很自然地將她的三個菜和顧然的三個菜,當成兩人一起點的六個菜,每個菜都吃。
這樣自來熟的女孩,顧然反而不會覺得她喜歡自己。
“顧醫生。”沸羊羊護士端著菜盤過來。
“滾開。”何傾顏揮手,“我和顧醫生交流病情呢。”
她不耐煩的神色,也讓人覺得親近,像是朋友間的打趣,從沸羊羊護士表情就能看出來——他笑得曖昧,主動將空間讓給兩人。
“上午干什么了?”何傾顏用勺子盛兩塊麻婆豆腐。
“查房、訓練、送劉曉婷去腫瘤醫院、去接新病人。”顧然吃飯。
“嗯!這個豆腐好吃,麻麻的!”何傾顏用顧然的勺子,給他盛了兩塊豆腐,“再來點湯汁,你嘗嘗。”
顧然吃豆腐,又刨了一口湯泡飯。
“好吃嗎?”何傾顏望著他,雙眼永遠神采奕奕。
顧然點頭。
“今天我送你回家?”
“不用。”顧然依舊拒絕。
“我都讓你吃了我的豆腐了,你還不愿意?”何傾顏將湯匙放下。
“你開車太危險。”顧然說。
“誰說的!”
“我親眼所見,”顧然自己用湯匙挖麻婆豆腐吃,確實好吃,“今天上山的時候,你超公交車。”
“我急著上班,就今天一次。”何傾顏豎起一根手指。
“上個禮拜六,我在路上也看見你飆車。”
“你確定是我的車牌?我這種入門級的跑車,海城滿大街都是哦,你去海邊走一圈,所有路邊停車都是一樣的。”
“八月一日,我來海城,你在高速飆車,在隧道超速行駛。”
“八月一日?”何傾顏沉吟起來。
顧然飯吃了一半,用番茄蛋湯泡飯,呼啦呼啦刨了一口,又嘗了一大口紅燒肉,又呼啦呼啦刨一口飯。
香。
“這·么·說,”何傾顏緩緩回過神,“我和你,比你和蘇晴,更早認識?是不是?”
“不是。”
“而且,你來的第一天,就在路上遇見我,周六出去玩又遇見我,世界那么大,你不覺得這是緣分嗎?”
“你的入門級跑車滿大街都是,我可能看錯了。”顧然說。
“你什么星座?我看我們兩個配不配。”何傾顏興奮道。
“天馬座。”
“好巧,我是女神雅典娜欸。”
——這就是輕躁狂的社交能力。
“你將來有什么打算?”何傾顏又問。
“打算?”顧然吃好了,擦著嘴說,“之前我可沒騙你,我只有當心理咨詢師的能力,將來的打算也只有留在靜海當醫生。”
“不不。”何傾顏搖指,姿態迷人,手指纖細白皙。
“怎么個‘不不’?”
何傾顏用她勾魂奪魄的聲線道:
“國家發展經濟的時候,經濟學家入仕;國家關注法治,法學系教授當官;國家強調環境保護,環境專業的做一把手。
“現在,隨著社會快速發展,民眾的精神問題越來越嚴重,官方也越來越重視,如果不是因為我爸,我媽早就進入系統了,現在只能在海城大學擔任心理學主任、副校長。
“顧然,如果心理學專業知識足夠出色,你完全可以給國家治病,讓國家精神保持健康。”
顧然打量何傾顏,人如其名,有傾城之顏,卷發浪漫。
“我對你刮目相看。”他佩服道。
“其實這些都是我爸跟我說的,”何傾顏笑起來,“你可以考慮一下,給人看病,哪有給國家看病有意思呢,是吧?說不定還能達到傳說中的清醒夢第十級,在夢里成仙了也不一定呢。”
傳說,‘睡仙’陳摶沒死,在夢境中長生不老。
不時有能做清醒夢的人,宣稱自己夢到了陳摶,得到陳摶傳法。
顧然也夢到過,就在得知‘陳摶傳說’的那幾天,就跟他之前獲得職業卡當天,晚上在自己夢境也能操控曲柄牧杖一個道理——小孩白天看奧特曼,晚上夢見自己變成奧特曼。
他對當官沒興趣,也不覺得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可對治療國家精神很有興趣。
何傾顏不再開口,認真吃飯。
她吃飯很優雅,又有一種小孩玩積木的快樂,令人看得津津有味。
“有件事,”顧然踟躕著開口,“我要向你道歉。”
何傾顏將嘴里的飯菜咽下,又擦了擦嘴,才道:“什么事?”
“我說你是美人,但沒有美德,是開玩笑,你人很好。”
何傾顏笑了:“真的?”
“真的。”顧然點頭。
“是因為自己感覺內疚才道歉的呢,還是因為......怕得罪我,影響劉曉婷,影響你的前途,才道歉的?”
“完全沒考慮過你說的后一種情況。”
“你是美男,”何傾顏認真道,“有美德的美男。”
顧然開心得快笑了。
但他沒笑,因為何傾顏說的是‘美男’,如果她用的是他更中意的‘帥哥’、‘俊男’,他可能真的會笑出來。
“我和蘇晴誰更美?”
“莊靜老師最美。”
“哼~”何傾顏不再說話,繼續吃飯。
顧然拿出手機,想了想,還是沒把何傾顏拉進了{靜海二組}的群里。
雖說蘇晴沒有拿腔作調,但二組畢竟是她說了算,她沒有將何傾顏拉進群,他也不好擅自拉人。
關鍵是:何傾顏的醫生身份只是掩飾,她是一位病人,還是臨時病人。
他給蘇晴發消息。
顧然:還沒結束嗎?我飯都吃好了
蘇晴:兩位中年婦女太能聊
蘇晴:你去療養樓看看
顧然:了解
蘇晴:別讓患者傷到我女兒
顧然:?
顧然:你還是醫生嗎?
蘇晴:自己人面前,我有必要裝模作樣嗎?
顧然:(羞澀)
蘇晴:(沙發上,蘇小晴盯著平板,接著忽然躲到抱枕后面,警惕地盯著平板)
蘇晴:結束了!(淚目)
顧然:恭喜(抱拳)
又過了一會兒。
“吃好了。”
顧然收起手機,端起餐盤:“走吧,去療養樓散步。”
“我喜歡這個說法。”何傾顏也端著餐盤起身。
兩人并肩走在一起,顏值高得令人炫目,照在兩人身上的光似乎都比別的地方更明亮、更有角度。
進了住房區。
顧然問護士臺的值班護士:“狗呢?”
護士看了一眼監控:“在劉曉婷房里睡覺呢。”
顧然眼尖,看見她桌上亮著的手機,屏保已經換成了蘇小晴。
隨便一拍,都是壁紙級別的照片,可見蘇小晴之可愛。
“原來是小晴晴。”何傾顏也看見了,臉上露出惡魔般的笑容,雙手五指活動起來。
顧然感覺身體又開始發癢了。
“我先去了!”何傾顏直奔102。
雖說蘇晴有令,主要是來看蘇小晴的,但顧然還是打算先去101,不算查房,只是順帶看一眼。
王護士抱著查房記錄就跟了上來。
她笑得很開心,她最喜歡和顧醫生兩個人單獨查房,像約會。
這時,恰好蘇晴帶著謝惜雅母女走進住房區,顧然便等了一會兒。
蘇晴沒了微信聊天時的直率,此時的她,有醫生的沉穩,以及{靜海}繼承人的威嚴。
護士臺內的護士連忙起身。
“蘇醫生。”護士主動打招呼。
蘇晴點頭,吩咐道:“這是新來的病人,安排在103。”
“好的。”
住在103,不是說謝惜雅有自殺傾向,所有病人都是從一樓開始住,確認沒有自殺風險后才會升樓。
“稍等。”端莊夫人開口,“麻煩把房間打掃一下。”
護士笑道:“房間我們每天都打掃,床褥也都是新的,衛生這方面您放心。”
“我相信{靜海},但還是請再打掃一遍。”端莊婦人堅持。
“好的。”護士也沒生氣,立即去安排人了。
端莊夫人對自己雇傭的護工低語兩句,護工和司機拎著兩個大包跟上護士,一起去了103。
蘇晴問顧然:“你要去哪兒?”
“正準備去看看內功高手。”
用‘內功高手’這個說法,是顧然想逗謝惜雅——不是男人逗女人,是精神科醫生試圖喚起抑郁癥患者興趣。
“內功高手?”蘇晴反問。
“趙文杰啊。”
“你給患者取外號?”蘇晴打量他,緩緩笑起來,“扣一分。”
“內功高手也算外號?而且我.....”顧然不想說下去了,畢竟還有“客戶”在。
給“客戶”取外號確實影響不好。
但內功高手算外號嗎?
算嗎?算嗎?算嗎?算嗎?算嗎?算嗎?算嗎?算嗎?
蘇晴帶謝惜雅母女去103,經過顧然時,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
顧然懂她的意思——我們兩個分一樣了。
顧然覺得自己可以加一分,因為他為了給病人看病扣了一分,這件事之后他一定要申述!
他帶著王護士走進101。
結果,蘇晴和謝惜雅母女還沒走遠,整個午休的住房區都聽見一聲趙文杰的大喊。
“你不要過來呀!!!”
蘇晴笑著返回101。
陳珂和劉曉婷走出102,來到101。
何傾顏抱著蘇小晴走出102,來到101。
休息的護士、能自由活動的病人,全都擠在101門口。
趙文杰騎在窗臺上,一臉憤怒和驚恐地望著顧然:“你不要過來!再過來我就跳下去了!”
這里有領導,所以顧然看向蘇晴。
蘇晴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精致清雅的臉上笑得很開心。
“笑什么?”顧然不解,“病人將自己代入步驚云這種武俠小說角色,病情明顯出現變化,你作為醫生,居然還笑得出來?”
蘇晴稍稍側過身去,掩嘴,不那么明目張膽地繼續笑。
顧然郁悶地看向趙文杰。
“你不要過來!”趙文杰試圖翻窗。
“趙文杰!”顧然喝道。
趙文杰停住動作。
“我們比輕功怎么樣?”顧然放松語氣,“范圍限定在{靜海},我讓你先翻窗,讓你先跑,如果我跑得沒你快,從今往后我不踏入101半步;
“如果你輸了,你今天家人過來,你好好陪他們散步——你這位內功高手,不會跑不過我吧?”
趙文杰遲疑了好一會兒。
顧然沒催,也沒趁機上前。
“我、我是持久型的。”趙文杰視線游離不定。
“那就跑到你跑不動為止,直到你開口說‘結束’,中途你要是跑在我前面超過3秒,算我輸。”
“好!”趙文杰翻窗跳下去。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顧然跟視頻中的跑酷一樣,三兩步沖到窗前,彷佛真的會輕功一樣翻過窗。
穿著病服的趙文杰,發瘋一樣跑。
顧然又是三兩步,便和他齊頭并進。
他大聲對趙文杰道:“我在精神病學院遛過所有同門!扮演狂躁病人,拿把西瓜刀,從北門砍到南門,無人可擋!爬樓、翻墻、跳河,田徑隊的都不是我的對手,人送外號‘發瘋的成龍’!”
“武當!青云縱!”趙文杰仰天怒吼。
吼完,沖了一段距離,便“哈~哈~哈~”的喘氣。
趙文杰這個整天只坐在床上修煉內功的高手,已經氣喘吁吁。
但精神病人的意志是非常人級別的頑固,累也不停下腳步。
“汪!”蘇小晴醒了,這么好玩的事情,狗當然要插一腳,追著醫生和病人就出去了。
“顧然!”蘇晴急忙來到窗前喊話,“照顧好我的狗!它少了一根毛,你也別回來了!”
端莊婦人忍不住看她一眼,病人和醫生出去,也沒見她這么著急的。
陳珂覺得顧然回不來了。
何傾顏捂著肚子哈哈笑。
謝惜雅微微踮起腳,眺望遠去的顧然和趙文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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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日記:八月十日,周四,晴。
可惜趙文杰沒見過我同門,不然不會和我比發瘋。
真懷念當初可以亂殺人的學生時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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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日記:
趙文杰的病情穩中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