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真拿自個兒當個人了!”
身后,季海忽地發難,驟然跳起身來,伸長了胳膊就要來拉季櫻:“你一個小輩兒,在這屋子里吆五喝六給誰看?半點禮數不講,我再怎么說也是你大伯!叫我難受……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叫我難受!”
說著話,人便往季櫻這邊撲。
季櫻雖不怕他,卻也曉得這人一旦沾了賭,性子跟從前就完全是兩樣了,還真有點擔心他會對自己動手,后背不由得麻了一下。正要回頭,卻聽得身后“噗”地傳來一聲悶響。
她連忙扭身去看,卻見那季海重重地又跌回了椅子里,季淵立在旁側,正慢悠悠地收回手,瞥季櫻一眼,視線落到季海臉上:“想來大哥是在那賭坊中呆得太久,叫里頭的烏煙瘴氣熏壞了腦袋了,咱家的女孩兒向來是捧在手心里疼愛的,打從老太太那兒起,連根手指頭都不舍得動一動,怎么大哥這是想開個先例?”
季海被他推得跌坐下去,呼哧呼哧直喘粗氣,半晌也沒說出句囫圇話來,許久方才咬了咬牙,沖著季櫻發狠:“我曉得你這丫頭是慣愛使手段的,哄得老太太寵你,不計發生什么事,她也定要站在你那邊。既這樣,你又何必在這兒同我裝腔作勢?老太太交給你的差事你辦不成,大不了去她跟前告我一狀罷了,左不過也就是要我一條命!”
“嗬。”
季櫻簡直要聽笑了,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怎么也找不出從前那個儒雅讀書人的半分蹤跡:“不過一間鋪子,大伯就扯到了要命上頭,未免也將自個兒的命看得太不值錢了。只不過,即便您的命不值錢,老太太的身子骨卻是金貴得很,若將她老人家氣出個好歹兒來,您是怎么賠也賠不起的。”
她是實在不想再跟季海做這無用的掰扯了,索性回轉身來,一字一句道:“好叫大伯知道,侄女兒不想要您的命,您在外頭做什么,也輪不到我這小輩兒管,我既從祖母那兒接了差事,便只要房地契,至于大伯要如何拿回來,也不是我能說了算的。大伯心里恨我沒關系,但與其在這里發狠,倒不如趁早想個轍吧。”
說罷再沒搭理他,開門徑直回了自家小院,在桌邊坐下,接過阿妙遞來的茶盞,長長出了口氣。
季老太太將這事兒交給了她,一時半會兒的,倒也不急著立刻回去復命。權且給季海一兩天的時間,要么,他自個兒想辦法去把房地契拿回來——當然這個可能性低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又或者他能想明白,立誓不賭簽字畫押,那么她便幫著季淵一塊兒將這事兒給平了。
雖說并未曾與季淵商量,但想來,他們叔侄之間,這點子默契總歸是有的。
有什么法子呢?撂狠話誰都會,但難不成還真能完全不管?就季海那么個性子,誰又指望他能自個兒將這事干脆利落地解決掉?
季櫻坐著沉思了片刻,招手將阿妙喚了過來。
“你去找一趟唐二。”
她垂眼思索著道:“就說我說的,讓他去查一下今日那個醬醋行東家是誰,平日里為人是否正當,有了結果,盡快回來告訴我或是四叔。”
想想真好笑,違規私開賭坊的人,又哪兒還有為人正當一說?可……現下季家一個鋪面的房地契在人家手里,倘若這賭坊的東家知輕重,也曉得忌憚他們季家,或許還不至于將這事兒抖摟出來;可若這賭坊的人是個混不吝的性子,得了房地契,便大張旗鼓真個要賣,甚而還將季海在他們賭坊流連這檔子事嚷嚷出來,那可真就鬧大了。
也不知那些個成日在醬醋行出入的賭棍之中,會不會有人認得季海……
這事兒當真越想越鬧心,季櫻心下發煩,不由得錘了下桌面,催著阿妙快去,自個兒在桌邊坐了片刻,轉頭入了沐房。
唐二是傍晚間打外邊兒回來的,卻不是獨自一人,他將陸星垂也帶了回來。
彼時季櫻將將在自個兒的院子里用了晚飯,聽說這個,委實有些意外。
白日里才見過,這會子又上了門,落在別人眼里,只怕是要引來嘀咕的,是以陸星垂索性就沒進門,只在季家門外的樹下等。
“唐二說,他是在醬醋行外遇上陸公子的,他到那里的時候,正撞見陸公子和阿偃從里面出來,問明他的來意之后,便讓他不用進去了。”
阿妙嗓音平平地復述:“想來,是您讓唐二去查的事情,陸公子那邊已先一步弄清楚了。”
季櫻也沒工夫細想,匆匆點了點頭,便起身往外走,邁出自家大門,只略略偏了偏頭,果見陸星垂與阿偃兩個站在那棵桃樹下。
這會子天已是黑了大半,也虧得天氣已轉暖,大晚上的也不覺冷,季櫻提著裙子,一溜小跑到陸星垂跟前,開口就道:“不是說了,等我回家看看情況,再決定要不要進醬醋行里查探嗎?你怎么倒自個兒先去了?”
她下午時被季海的事鬧得心里煩躁,干脆去沐房泡了個澡。如今她房中用的澡豆里加了擰出來的梨花汁子,沾得通身和發梢都是甜香味,往人跟前一站,那香味便直往鼻子里鉆。
陸星垂低頭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微晃的耳墜子上停留了片刻,這才緩聲道:“下午將你送回來之后,我一路在琢磨這件事,越想越覺得耽擱不得。也不知你大伯在那醬醋行已經出入多久了,會不會有人認得他,倘或將事情傳了出去,一則只怕瞞不過你祖母,二則,于你家名聲也是大有損,于是我便去探查了一番。”
“你同我想到一處去了。”
季櫻點了點頭:“我也是為這個,才讓唐二又跑了一趟。你不知道,這事兒遠非只是出入賭坊那么簡單,我大伯他……罷了,這個遲些時候再說,你先同我講講,那醬醋行里是何情形?”
“不大好。”
陸星垂沉吟著道:“那醬醋行后面,并不輕易放人進,我和阿偃頗費了點周折,這才混了進去。上午你大伯叫人趕了出去,那賭坊之中直到下午還有人在議論這事兒,甚而還要設賭局,就賭這季家大爺,須得花上多少時間,才能將季家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