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櫻叫蔡廣全一句話說得愣怔了半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叫什么來著?果真這世上的人,有一個算一個,皆是小看不得的!
這蔡廣全,平日里最是偷奸耍滑,哪里有好處撈他跑得最快,若想讓他出力,除非將好處捧到他眼前,否則只怕戳也戳不動他。此人替她跑腿之后倒是沒出過甚么差錯,卻到底尚未辦過大事,平日里雖殷勤,卻多少是看在有利可圖的份上,是以季櫻雖用他,從頭到尾,卻始終稱不上對他全然信任。
哪知這么個人,現下可不就派上大用場了?
“你怎會認得他?”
季櫻還有點遲疑,一時間也顧不得旁的了,只管將站在近前的陸星垂往旁邊輕輕一撥,轉而直視蔡廣全:“這事不是作耍的,你若是夸海口,便趁早收回去。”
陸星垂一愣,偏過頭去看了看她撥開自己的那只手。
小姑娘家家的,怎地說變臉就變臉?方才還沖他笑,這會子全副注意力,就落到旁人身上去了?
“啊呀,我怎會拿這個來開玩笑?”
蔡廣全一跺腳,仿佛因季櫻不信她,便有些發急起來:“咱這榕州城說大不大,但似這等見不得天日的暗賭坊卻也不止一兩間。三姑娘您要是問我別的,那我是兩眼一抹黑,可……我再問問,您說的,確實是小竹樓那條街轉角處的醬醋行嗎?”
季櫻點了一下頭。
“那錯不了了!”
蔡廣全雙掌一個對拍,面上神情登時振奮:“三姑娘只管放一百一萬個心,這人我就是認得的!不僅認得,還與他熟識,您猜怎么著,他就是我們村兒里的人哩!”
季櫻愈發驚訝:“你說那暗賭坊的東家是村里的?”
“這我還能哄您不成?”蔡廣全言之鑿鑿,“怎么,三姑娘還沒見過他?嗐,不過我估摸,您就算與他打上了照面,也指定是認不出他來的。這個人吶,在我們村兒說穿了就是個閑漢,素來是不肯踏踏實實賣力氣種田的,成日游手好閑,專等著鉆空子掙點不黑不白的錢,一年到頭攏共也在村里呆不了幾天,您不認得他,那可太正常了。”
季櫻心道,聽聽你用的這些個形容詞,你確定說的不是你自個兒?
面上卻是半點漣漪都不起,只靜靜地聽。
“后來吧,也不知道這人是撞了什么大運,更不曉得是打哪兒發了筆橫財,突然就闊了,沒倆月,便舉家搬進了城里。我從前與他關系還算不錯……”
蔡廣全說著嘿嘿笑了兩聲,仿佛很自得:“他搬來城中之后,也沒斷了聯系,三不五時地總要走動走動。我才知道他這人,手里有了錢也不做正經買賣,照舊在那灰不溜丟的營生里打滾,可不就開了那醬醋行?什么醬啊醋的,壓根兒只是幌子,保不齊在那鋪子里擱得都生了霉了,后頭那一排黑魆魆的屋子才是正主兒——想當初這鋪子還是我與他一塊兒去看的,過后更是去了不止一回,您說說,這我還能搞錯嗎?”
好容易將前因后果解釋清楚了,他喘了口氣,這才想起來發問:“不過,您打聽這醬醋行做什么,您要去啊?”
“對。”
季櫻也沒同他廢話,直截了當道:“這會子你可得空?你既然與那醬醋行的東家認識,又熟悉地方,若是不急著回村里的話,這便領著我去一趟吧,事情我路上再慢慢兒地同你說。”
蔡廣全幫著她辦事也有日子了,從她這里得了不少好處,如今相處也還算和睦,因此答應得也格外痛快,當即一拍胸脯:“別說我本就無事了,縱是有天大的事兒,那也比不過您的事兒緊要不是?成,我這就領著您去!”
說著一扭頭,見桑玉已是駕著車出來在旁邊靜靜候了好一陣了,立刻熟門熟路地跳上車頭,在他身邊坐下了。
季櫻這廂便抬起頭來看陸星垂:“你還是要與我一同去才好,畢竟是那樣烏煙瘴氣的地方,我一個女孩兒,身邊總歸得有個靠得住的人。”
陸星垂:“……”
小姑娘家家的,不但變臉比翻書還快,還慣會哄人。不過一句“靠得住”,便令得他心中先前那點子不快,盡皆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唇角微微往上牽扯了一下:“這是自然,就算你不開口,我也必定是要跟著的。”
季櫻彎唇沖他一笑,沒再多說,轉頭上了馬車。
考慮到她心急,陸星垂這向來不喜在鬧市縱馬的人,難得地也上了馬,一行人立刻離了多子巷,穿街過市,不過一炷香時間,便在那醬醋行對面的窄道中停了下來。
這一帶也算是榕州城里一個十分繁華熱鬧的所在了,來來往往人挨著人,昨日季淵和季海在這門口爭執,便吸引了三兩好事者駐足圍觀。考慮到這一點,季櫻并未急著下車,只將窗上的小簾掀開了。
一抬眼,就見蔡廣全已是從車頭上跳了下來,一溜小跑繞到窗邊,對她堆出一臉笑容:“三姑娘您就在車上踏實坐著,我先進去瞧瞧,若我那同村在賭坊里,我再來請您,若他不在,索性我帶您去他家里走一遭。”
“若是他鋪子里有管事的也行。”
季櫻連忙道。
方才在路上,她已是將事情同蔡廣全簡略地說了一遍,蔡廣全自然知道這事開不得玩笑,聞言忙正色道:“三姑娘不知道,他那賭坊中并沒有什么管事的。這買賣見不得光,容易惹麻煩,他是信不過旁人的,凡事必定親自過問,鋪子里只請了幾個在賭桌上干活兒的伙計,若他有事不來,這賭坊便壓根兒不開門,外頭的醬醋行卻照舊門戶大敞地當幌子,壓根兒瞧不出來。”
說罷,他也沒再等季櫻吩咐,一溜煙地跑到街對面,進了醬醋行。
這邊陸星垂也從馬上下來了,將馬繩扔給阿偃,不緊不慢地行至小窗邊,朝季櫻臉上張了張。
小姑娘家家的,這會子臉色如常,只是那雙水光瀲滟的杏眸卻始終盯著醬醋行的方向,透出一星兒焦慮的氣息來。
“別慌。”
陸星垂沉聲道:“這世上,還有你季三姑娘辦不了的事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