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季櫻對著季梅,彎了一下嘴角。
這話,還真是讓人有點不好接啊……
若真個照實了說,那沒什么好糾結的,她心里就一句話:抱歉,你爹還真是很不成器。可身為小輩兒,貿貿然把這話往外吐,到底容易落下個不敬長輩的罪名。
她在心里思忖了一下,正琢磨著答得委婉些,那廂季梅卻是已揮了揮手,自個兒給出了答案。
“罷了,這話也不必你來告訴我,四叔在信中,已經把我爹連日來所作所為細細同我說了一遍了!”
這季梅竟是個火燒火燎一般的性子,不過三兩句話,頭上似是已蹭蹭蹭冒出火焰來,拳頭捶了一下桌面:“他一個讀書人,放任自己在那爛泥一樣的地方滾,這不是不成器是什么?他那私塾開了十幾年,如今因為濫賭,竟就輸了出去,這話傳了出去,沒的笑掉人家的大牙!幸虧這事你們察覺得早,若再耽擱些時日,難保他不會牽連上家里的澡堂子買賣,假使真有那么一天,姓季的根基都要毀在他手里了!”
她越說越生氣,嗓門也越發響亮了起來。
季櫻被她這一通對親爹的猛烈攻擊唬得一愣一愣的,忙讓阿妙去外面掩了院門,和和氣氣地安撫季梅的情緒:“大姐姐別急,此事還未到那不可挽救的地步……”
“怎么沒到?打從他踏進賭坊的那一天起,他這個人,便當真算是廢了!”
季梅恨恨地道,說出來的話,竟與季櫻不謀而合:“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為什么要如此折騰?我爹的私塾開了十來年,一向是不賺錢的,家里也不等著他賺的錢使,想來,他即便是在事業上頭無建樹,哪怕他要做個富貴閑人,祖母也不會數落他什么。這天底下,還有這么順心的事兒嗎?他怎么就……”
說著打了個唉聲,眼見得阿妙從院子里進屋,捎帶著奉了茶來,便接過去咕嚕喝了一大口,長長出了口氣。
仿佛唯有如此,才能令得她那一頭呼呼直冒的火氣稍熄。
這才剛進門,連坐都沒坐下呢,便聽得季梅這樣暴跳如雷地抱怨了一通,季櫻有些無奈,好容易盼到她暫時偃旗息鼓,忙扯著她在桌邊坐下,柔聲寬慰:“大姐姐一路舟車勞頓,這才剛到家呢,先好生歇歇,別這么動怒啊。其實我也明白,大伯心里大抵有些苦悶,只是尋錯了排遣的法子……”
這話倒令得季梅沉默了片刻。
她坐在桌邊,眼睛盯著茶碗上氤氳的熱氣,好半晌,方才緩緩地開了口:“三妹妹,你說,明明錯在別人,卻為何偏偏要自己陷在其中,一味地懲罰自己?”
這話說得季櫻也跟著啞了聲。
畢竟那季海和季大夫人是她的親生父母,去年那檔子事,她從頭到尾未曾出現,但又怎可能不清楚前因后果?
“三妹妹可知,我母親……出那事的時候,我為何沒回來?”
季梅將手里的茶碗蓋撂下,抬頭與季櫻對視,也不等季櫻回答,徑自苦笑了一下:“因為這事兒,我沒有插嘴的立場。母親做錯了事,錯得離譜,無論是為了我爹還是為了季家的名聲,她都必然得離開,甚而在我看來,這已經是最輕的懲罰了,可我怕……我一旦回來,瞧見了她,我就會心軟,會忍不住替她求情,會把這事兒弄得更加復雜。”
“……”季櫻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
“所以,我狠了狠心,愣是沒回來摻和這件事。我想著,祖母和父親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我一個字都不會多說。就算、就算她離開了季家,也不能改變她是我親生母親的事實,做兒女的,我會盡本分繼續孝敬她,但若此事我橫插一杠子,在祖母和父親面前多話,豈不是對他們不孝?”
話說得鞭辟入里,也很是公道。
季櫻抬眼看了看面前的這位大姐姐。
真要論起來,今日不過頭回相見罷了,但季梅這番行動做派,委實讓她詫異意外,說來倒比大房的很多人要強上許多。
“所以我不能回來,不能給祖母和父親添亂。”
季梅輕嘆了一聲,接著又道:“但今次的事,我若還袖手不理,那可就是真正的不孝了。三妹妹,我曉得這事落在你手上,難免令得你有些為難,也容易縛住你手腳,今次既我回來了,你有什么不好出面的事,統統交給我——禍事是大房闖出來的,難不成這壞人,反倒要你來當?”
這大抵也是季淵讓季梅回來的用意吧。
季櫻就算在季海面前再不客氣,到底礙著晚輩這一重身份,她又并非大房的人,這事兒了了之后,難保不會成為被人拿捏的把柄,如今有了季梅,哪怕在季海跟前跳腳跳上天去,也沒人會覺得她是別有目的,如此一來,這事兒的確就好辦了很多。
“大姐姐能回來,我當然再高興也沒有了,也給大姐姐一句實話,有時候瞧見大伯在賭坊之中流連,鬧出這么大的岔子,我心中也是惱得很,只是,這話終究不好說。”
她懇切地對著季梅道:“如今大姐姐回來,便在家多住幾天吧,這事兒雖鬧心,卻也不急于一時,依我看,大姐姐一路奔波,我看,等養足了jing神……”
“養什么養?你瞧我現在這jing神頭,可不是好得很?”
季梅火氣盛得厲害,這會子是當真沒什么心情休息,把手一揮:“走,三妹妹這就同我去見我爹,到了那兒,你也不必露面,省得他挑你的錯兒。你只聽我與他說話,若他能說兩句得用的話,三妹妹也好有的放矢。我這人性子火爆,并沒有什么腦筋,只好憑著這一身的蠻力當個紅臉,給三妹妹闖出條道兒來罷了!”
話畢,霍地站起身,又將季櫻扯住了就往外走。
季櫻實在有些哭笑不得,但見她如此興頭,也只好跟著去,少不得軟聲勸:“大姐姐別動氣,父女兩個有話還是好好說,再則,大伯這會子也未必就在家……”
也是趕巧,兩人本是一起往大房院子去的,誰曉得在半路上,遠遠兒地就見季海一臉頹唐,一步一拖地往這邊來。
季梅連忙左右看看,瞧見一處圍墻,便把季櫻推了進去,自個兒抬頭挺胸地迎上前,兜頭便罵:“爹如今是失心瘋了嗎?瞧瞧您這一身腌臜,再看看您這消瘦頹然的模樣,我的親爹,如今怎地成了這般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