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小姐,找到了。”童海略顯粗厚的聲音微微顫抖地傳來。
蘇喜妹抬頭望去,深幽的山谷里仿佛籠罩在一片昏暗中,十來丈遠的距離卻是看不見他的身影。山谷靜無人聲,童海此言一出,仿佛是從虛空傳來,還有回音回蕩在谷中。
她們主仆四人循聲走去,在前方樹林中的一條溝渠邊停了下來。
童海已經在溝渠里了,聽到上面的走動聲,神情凝重地仰頭看來,眼中已是一片通紅。
“七小姐,三嫂——”
蘇喜妹一擺手,示意他不要說了。童媽媽看到那溝渠里碎裂的大酒缸,還有酒缸邊的頭顱和截斷的四肢,就什么都明白了。
二小姐怎么能如此狠心!大小姐怎么說也是她的大姐啊!
還有陵王,大小姐可是他的結發妻,當初的誓言,當初的白首不相離,為何會落到這般地步?
耳邊傳來兩個丫頭的驚呼,童媽媽哭著暈了過去。
兩個丫頭扶著童媽媽回到馬車上。蘇喜妹在山頭上尋了一處光線較好的地方,與童海一起將大姐的尸首埋在了土下。
蘇喜妹在墳前磕下三個頭,由始至終她的神情都是平靜的。
或許不知dào的人會覺得她生性涼薄,但童海卻看得出,七小姐是個重情義的人。
回去的路上,童媽媽醒了。蘇喜妹也只是三言兩語交代了一下,就沒再提今天的事了。
此時天已經黑了,相府大老爺和鄭氏還有小姐們都還沒回府,府里比往常要冷清。
童媽媽和看角門的婆子說了幾句話就帶著童海離了。
七小姐主仆三人也回到了西北廂的院子。陳媽媽忙著去吩咐廚房的婆子準bèi飯食,凌香拿來熱棉帕給七小姐凈手。
但七小姐從回來到現在卻是一言不發,看在她們這些下人的眼里也是心疼。
簡單的吃過飯,凌香便服侍著七小姐洗漱歇下了。
元香本來還想說些什么,但凌香卻是搖了搖頭,挑滅燭芯,就退出了房。
蘇喜妹聽著房門合上,便睜開了眼。
窗外的月光灑落在地面,似乎給房間里披上了一層輕紗。
朦朧卻是讓人思緒更加清晰,蘇喜妹轉過身視線落在床頭的玄鐵盒上,有了另一番思量。
接連幾日的明朗天氣,卻在翌日下起了綿綿細雨。
有仆婦天剛亮就來了院中傳話。
“七小姐,大老爺讓您過去一趟。”
蘇喜妹點了點頭,笑著道:“我這兒就隨媽媽過去。”
外面還下著雨,看起來灰蒙蒙的,傳話的仆婦打著油紙傘提著馬燈走在前面,凌香撐著傘服侍著七小姐隨在后面。
到了中庭院里的正房,凌香摘下七小姐的披風,與那仆婦在門外候著。
“七丫頭,你昨天是不是去陵王府了?”
蘇喜妹抬腳邁了進去,人還未走到屋子當中,就聽見了鄭氏關切的詢問。
“是的,母親。”蘇喜妹坦然地迎上鄭氏看過來的眸子。
“是誰給你的這個膽子!”一道嚴厲的聲音響起,蘇德沉著臉,視線冷冰冰地落在她的身上。
蘇喜妹神情平靜,上前向蘇德和鄭氏行了全禮,恍若沒有聽見他的斥責一般。
鄭氏目光焦急地看著她。
“七丫頭,你怎么能私下前去陵王府?以前你可是會聽老爺話的。”她迫不及待地說道,“怎么這次就不聽了?”
上次她不動聲色擺了鄭氏一道,鄭氏又怎么會咽得下這口氣。
蘇馨本就心高氣傲,昨天她在陵王府當著那么多小姐的面落了她的面子,她這個三姐姐還不得揪著她的錯處回來告狀。
在蘇府,大老爺的話就是規矩,敢逆大老爺的意思,就是自掘墳墓討不到好果子吃。
鄭氏這是一大清早看好戲來了,順便再推波助瀾一把。
“女兒沒有不聽父親的話。”蘇喜妹方才還平靜的臉上此時已經滿是委屈,兩顆晶瑩的淚珠子掛在眼睫上,看著好不可憐。
“父親,女兒只是想念大姐,大姐出嫁好些年了,想來父親也是很想念大姐的吧。”蘇喜妹說著,抬袖擦了擦眼角,當真是一副思念成疾的模樣。
果然,蘇德的神色沒有了先前的嚴厲,雖然他為了蘇家的名聲無情無義,但內心深處至少還有那么一絲的愧疚,畢竟大姐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也是他的嫡長女。
“那你也不能私自出府。”蘇德皺著眉看著她,語氣卻是溫和了一些,“你要去看慧兒,為父可以提前安排。”
大姐被關在柴房的事,身為相府大老爺的他怎么會不知dào?
他不過是說說罷了,要是她真要去,想來他會找一些其他的借口吧。
蘇喜妹嘴角牽了一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不過她的眼眸中卻是淚水盈盈,臉上也是愁容滿面,倒看不出半分的不敬。
“大姐對女兒情誼深重,以往都是嫡母照顧女兒,嫡母過世后,大姐便擔起了照顧女兒的責任,大姐出嫁后,女兒甚是思念,況且昨日軒哥兒滿月,父親、母親都忙著二姐的事,女兒不敢叨擾,才擅自主張去了陵王府,還請父親責罰。”
這話句句肺腑,蘇德聽完她說的話,眸中微微閃爍了一下。
“嫡母”二字自是指的是他的原配夫人趙氏。
當年他只是翰林院正八品五經博士,剛剛積累了一點兒家業,趙氏身份高貴,是一品軍侯趙國公的嫡長女。但趙氏并未低看他,自從嫁給他后,還仔細幫著打理他的家業。
可是——
他想到了一些事,臉上的神情變了一變。
半晌過后,他擺了擺手,嘆口氣道:“罷了,你也是掛念長姐,你有這份心,為父也是很欣慰。”
一旁的鄭氏暗暗咬了咬牙,沒想到三言兩語這丫頭就說服了老爺,還以為能看一場好戲呢。
以前還當真是小看她了!
蘇喜妹卻是聲音哽咽了。
“父親,女兒心中有愧。”她低低抽泣著,滿臉的羞愧,“大姐自從嫁進陵王府,每年都會差人送來一些簪子首飾什么的,但這次女兒回府,那些簪子首飾全都不見了,大姐的一番心意終是被女兒辜負了,就連嫡母送給女兒的蘭花翠鳳頭釵也找不到了。”
七小姐被送去義莊之前,那些簪子首飾還在,但這次回來后,西北廂的那間院子卻是空空蕩蕩,以往的破舊衣衫被扔了出去,連帶大姐托童媽媽送來的頭面什么的也都不見了。
大姐沒出嫁之前,雖然她的手頭并不寬裕,但每年還是會挑幾樣像樣的首飾給七小姐,后來大姐出嫁,就會差童媽媽送些稍微名貴的首飾回來。
雖然七小姐在相府中不受待見,但她還是有幾樣能拿得出手的玉鐲簪子。
鄭氏恨恨地瞇了瞇眼,一只手捏著袖口指節都泛白了。
“嫡母”的位置本該是她的,這死丫頭卻是當著她的面喚另一個女人為嫡母。
那她是什么?
何況那個女人都是死人一個了,難不成還能從墳墓里爬出來和她爭這主母之位?
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