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那夫里亞的財富,大概只有港口稅務官能夠說出確切的數字。他的的住宅甚至在馬尼拉甚至比總督的府邸還有名。王家東印度艦隊的艦長們最羨慕就是薩那夫里亞的私人游船。他喜歡炫耀他所擁有的本地最快最豪華的馬車,當然——”財政官做了個輕蔑的手勢:“那絕不是同您的馬車相比較的結果。”
“啊,如果腓力二世陛下知道只要靠勒索和搶劫中國人就能獲得如此眾多的財富的話,他該有多么后悔放棄遠征中國的計劃。”魏斯給安德拉德點上一支雪茄,后者雖有些醉眼蒙眬,但還是好奇的盯著伯爵手中鍍金的澳洲打火匣,想一看究竟。
“遠征中國,這是個不切實際的幻想。”安德拉德吐出煙霧來,“中國人太多了。那怕是帕里安的幾萬中國人――他們即怯懦又內斗不止――總督還時時擔驚受怕,生怕他們被哪個中國人煽動起來作亂。”
“經過三十年前的那次暴亂之后,他們應該知道大炮是什么滋味了吧。”
“據說三十年前的暴動里中國人死掉了三萬人,鮮血將河水都染紅了。很多人以為中國人再也不會到馬尼拉來了,可是你看,現在的帕里安的人口比那時候還要多幾倍。單從利益的角度來看,中國人比這里任何一種土人都合適當臣民。”
“但是他們都是些迷信而不信神的異教徒……”
“是的,這點我完全同意。中國人的確滿身惡習。可是那些虔誠又懶惰的人,對我們有什么用呢?何況他們根本就談不上虔誠。”安德拉德喝了酒,抽了煙,談興甚濃,“不管是修路、建造房屋、經商還是種地,全靠中國人!木匠、制磚匠、鐵匠、制糖、煉鐵……只要你想得到的工作,都得讓中國人來干。人頭稅也是他們在繳。他們也就源源不斷的涌了進來。”
“最近又來了很多中國人?”
“總督雖然一天到晚對中國人的數量憂心忡忡,可是最近卻在大量的招募中國工匠到馬尼拉來。這全是受了那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家伙的蠱惑。肆意的揮霍金錢在各種各樣的新玩意上,手面闊綽得好像谷地侯爵一般。”
說到這里他沉默了下來,似乎意識到自己和一個不怎么熟悉的人議論總督不大合適。
蘭度故意把話題轉了個方向:
“請告訴我,堂埃斯特萬薩那夫里究竟是什么人?如果是鄉紳。那么他擁有多少田產?如果是商人,他究竟做什么生意?”
“按照王室敕令,馬尼拉對中國貨施行整批交易法。‘常來’(注)們運到的貨物均由總督委派的一名官員整批估價,然后按比例售賣給本地的西班牙商人。在估價之前不允許私自交易。一般地說,港口稅務官會被派去估價。但是堂巴西里奧先生與堂薩那夫里亞先生顯然很有交情。”安德拉德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所以他總能提前知道最低的價格,按著最大份額拿到最好的中國貨,他還有自己的商船,往來于馬尼拉和科羅曼德爾之間。中國的絲緞和瓷器,印度的象牙與香料。裝滿了他在王家大帆船上占據的貨艙。新西班牙副王命令每條大帆船只能載運四千包貨物到阿卡普爾科,可是僅薩那夫里亞先生一個人的貨物就接近了這個數字。其他的商人非但沒法和他競爭,相反還時時要向他借貸貨款。他只有過兩次失手,一次是圣安布羅西奧號大帆船被尼德蘭人擊沉了,損失了三十萬比索的貨物。另一次則是因為澳洲人。一些住在中國海島上的怪人。”
“當心哪,您可就坐在這些怪人們制造的馬車里。”
“我一點不介意這些怪人的制造的商品,他們的貨色很棒,不但在這里供不應求,從印度一直到近東到處受到歡迎。”安德拉德毫不在意的說道,“要是我能得到穩定的澳洲貨的供貨的話,我早就是整個菲律賓的首富了。”
這時候馬車駛過大片的椰林和竹林。穿過幾處他加祿人的村莊,打一間間茅舍旁疾馳而過。這些茅屋簡陋至極,墻壁不過是用村邊的青竹編成柵欄,上邊蓋著香蕉葉充當屋頂。女人在屋里屋外忙個不停,男人成群地聚集在路邊和屋角,幾乎人人腋下都夾著一只公雞。魏斯早在三百年后就知道斗雞是菲律賓人的全民性娛樂。一群頑皮的孩子追在馬車后邊乞討賞錢。紅旗馬車飛馳而去,一轉眼就把他們甩得沒了蹤影。從帕里安經比倫洛到馬尼拉城的大道很受殖民當局的重視,時常加以修繕,盡管如此,未經硬化的路面還是布滿了車轍和坑洼。在減震彈簧和沙發座椅的雙重作用下。即便車夫揚鞭策馬,趲程飛奔,車里的乘客也不過感到些許搖晃而已。
“怪就怪在這兒,這些人只占據著一個大小和福摩薩差不多的島,這樣的偏僻海島在中國皇帝眼中不過是世界邊緣的一小粒沙礫罷了。就是這伙人,卻在島上建起繁榮的都市,所有的中國貨經過他們改造,都精巧了不止十倍。經營澳洲貨的東南亞公司的第一次船隊抵達馬尼拉,全城都轟動了。總督也震動了,因為他們鳴放的禮炮甚至蓋過了圣地亞哥堡的炮聲。因此澳洲人拒絕接受整批交易法時,薩拉曼卡總督同意了他們的要求。所以薩那夫里亞先生準備照老辦法大撈一筆,結果是什么也沒能撈到。他恨他們入骨。經常游說總督扣押東南亞公司的船只和貨物――至少也要罰他們一大筆款……”
“為什么?僅僅因為他沒有撈到好處?”
“可以這么說。”財政總監冷笑起來,“當然啦,誰都知道東南亞公司的大股東實際就是澳洲人。自從澳洲人奪走我們的二條船之后,堂薩那夫里亞的主張得到了不少人的贊同,不過總督還是很猶豫――東南亞公司的貿易對殖民地來說必不可少……”
安德拉德沒有指出自己是強烈反對這一主張的:東南亞公司運銷的蕉麻占去了他現在年銷售量的一半。
魏斯知道,安德拉德所提及的東南亞公司的商船隊。因為馬尼拉貿易能夠運回很多急需的原木、蕉麻、煙草和椰干。企劃院對馬尼拉的貿易遠航行動評價很高。他想把話題從澳洲人的方面引開,就在這會兒,突然響起了一聲低沉的悶響,仿佛是巨大的鼓槌正在敲打著地面。前雇傭兵就像條件反射一般地撲到車窗邊。
“薩拉曼卡先生又去觀賞他的新寶貝大炮了。”安德拉德說。
道路兩邊的雜樹林隨著馬車的疾馳一晃而過。嬌柔、明麗的香蕉樹和修長、陰沉的椰子樹交織成無邊無際的綠籬,樹枝的縫隙中似乎露出了幾座土黃色的營房,但是在寬大的蕉葉遮擋下轉瞬即過。炮聲還在一陣接著一陣,魏斯的心猛一下抽緊了。他聽見了炮彈拖著拉長的尖嘯的尾音,教他記起在巴爾干服役時那種很常見的76毫米鐵托炮,接著是爆炸的轟響,樹籬上邊翻滾出一團白煙,夾雜著飛散的青草和土塊。
魏斯沖動地想立即停車,下去看個究竟。但他馬上改了主意,伸手在座前的一個鈴上按了兩下,這是催促趕路的信號。兩對馬在車夫的驅策下像象是插上了翅膀,車輪掀起的塵霧淹沒了道路上的其他東西,幾個西班牙人策馬疾馳過來,想一睹這流星一般飛馳的耀眼的轎車,最后都被甩在后邊。經過巴石河上狹窄的木橋,灰色的城墻下面,守門的士兵看來很熟悉這輛馬車和它上邊的紋章,當它隆隆作響,旋風般地沖過城門時他們還敬了個禮。紅旗馬車帶著一種雷鳴似的喧鬧聲滾過城內用碎石鋪墊的街道。行人們紛紛閃到路邊,驚訝而又羨慕地望著伯爵的馬車和鬃毛飄蕩的駿馬。
“我到現在才知道人會由于速度而產生快感,”安德拉德的酒意有些醒了:“啊,當心,伯爵,前邊有馬車!”
行駛在他們前方的這輛馬車鑲嵌著一個圖案十分繁瑣的大型紋章。雖然車夫竭力保持著對后來者的領先位置,可他的努力完全是徒勞白費。過于寬大的車身,大小懸殊的前后車輪以及靠皮帶連接的懸掛裝置都決定了這不是一臺適宜高速行進的車輛。在路邊和樓房上圍觀者的一片驚叫中,紅旗馬車輕而易舉地繞過前面的馬車,將它拋到身后。當兩車交會時,馬車的白緞子窗幔挑開了,露出一個油光锃亮,只剩下幾綹頭發的腦袋,那高顴骨、鷹鉤鼻和一對兇光畢露的眼睛,都是魏斯在市長府邸宴會上所熟識的。
“看來,”安德拉德說,“堂埃斯特萬薩那夫里亞先生已經成為您的敵人了。”
注:sangley,指來菲的中國人,亦可指他們與當地人的混血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