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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太平無事,東山居號離開高雄前往上海,在上海賣去一部分貨物,又購入大量棉布和糧食,然后前往龍口,在龍口賣掉之后胡再掉頭返航,期間又停靠幾個港口,最終來到臨高博鋪港的時候已經是1634年的一月底了。
林銘雖然這幾年來對臨高念念不忘,時刻注意搜集臨高的消息,但是這還是第一回來臨高。站在甲板上,看到港口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伸入海寬闊如大街一般的石棧橋、高大的吊車、在軌道上冒煙噴火拉著車廂跑著的“自動車”……最后還有髡賊的“大鐵船”,他原本以為這些東西已經不會讓他有太多的驚詫――這幾年他已經聽太多的人說過這些只能托詞于“鬼神之力”的奇跡,而且他自己也偷偷到廣州大世界的工地附近窺探過,多少看到過類似的東西。然而當髡賊統治下的港口真正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他的呼吸一下屏住了,眼前的場景,完全是一個超越他理解范圍的世界。
大大小小的煙囪向空噴吐著黑煙,白色的蒸汽隨著低沉的鐵器撞擊聲噴吐著,彌漫在碼頭上空,猶如一層淡淡的云霧,各種吊車、管道、軌道交錯縱橫,哨子和汽笛尖銳的呼嘯著,此起彼伏。
“簡直就是到了獅駝國一般,群魔亂舞!”林銘不由得產生了這樣的聯想。
港灣內停滿了船只,東山居號是懸掛有臨高航行旗的,并非第一次來港,綱首已經是熟門熟路,很快就聯絡上一艘拖船。將東山居號牽引到泊位上停靠。
船剛停穩,一艘小艇已經冒著黑煙向東山居號駛來,船上幾個都穿著髡賊的公服――林銘知道這叫“制服”,凡是髡賊手下“做公的”都穿這個。他們到船上來是例行公事,不過也是自己的第一關考驗。
若是連這一關都過不去。潛入臨高尋找小姨子搜集情報就是一句空話。自己還是乘早打道回府。
劉德山和陳華民帶著船上主要管事已經在甲板上迎候,林銘裝著在桅桿旁埋頭做事,偷眼瞧著甲板上的動靜。
只見小艇上的髡賊上得船來,果然如傳言所說,個個髡發如和尚一般,大約覺得光著頭不雅。所以“做公的”人人都戴著一樂帽子,有用藤編的如同覆湯盆一般的,也有簡單的布帽子,在額頭前還伸出一個長長的帽檐來。在林銘看來真是說不出的古怪。
身上的衣服也是緊繃繃的,腰里還束著腰帶。看得出“公服”全是布料縫制。全是一色的不但沒有絲綢之類,別說補子,連起碼的紋飾都沒有――比衙門口站班的公人都不如,好歹他們帽子上還裝飾著一根鳥翎。要說裝飾,勉強說得上就是他們領子上彩色的小布片和胸口一排縫上去的數字――林銘知道那叫阿拉伯數字,數字下面還有二個漢字:“港務”。
至于那腰帶,雖然是皮得,看起來也不是什么值錢的毛皮。只是根普通的牛皮而已。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窮氣來,不過腰帶上那個三角形的皮套子里露出黑色的彎把,倒是很威風。林銘知道那里面裝得是髡賊的“轉輪自生手銃”。最是厲害不過的軍國利器。
這般厲害的火器,居然幾個小小的“做公的”就懸在腰上,這髡賊還真是豪奢。林銘想到自打去百戶所當差起,朝廷發給的軍器就是不堪使用的,領到手的刀劍鋼口如何,有的刀柄和刀刃都沒裝牢。稍一磕碰就會分家。還不如百戶所里庫存的幾十年前的東西好用。佛山這地方還好說:太平世界,就算有些山匪海賊大多也用不著錦衣衛出馬。偶然出去辦差也用不著動刀動槍,倒是北面的弟兄。都訴苦說要出去辦差都得自個買武器,不然遇上拼命的時候非出簍子不可。
正在感慨,耳畔飄來船主和髡賊的幾句對談:
“……船上有移民嗎?”
“沒有,都是我自個的伙計。”這是陳華民的聲音。
忽然劉管事的聲音插了進來:“有啊,有一個,那個在大員上船的后生仔不是說要在臨高謀個出路嗎?”
林銘知道這是說到自己了,不由暗暗叫苦,他原本是打算悄悄的下船,再混入人群之悄悄留下,減少沒想到給劉管事直接捅了出去。
心暗罵:“老不死”,卻不敢亂動,依然是自顧自的做事,繼續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既然有移民,叫他來登記一下吧。這幾天就安排他下船檢疫。”
“是,我這就叫他。”劉管事說著拉起喉嚨,“后生仔!后生仔!”
林銘自然不能裝耳聾,只得做出一番懵懂的摸樣,趕緊跑了過來:
“劉管事,您叫我?”
“后生仔,你不是要來臨高謀個出路嗎?快在這幾位手里登記一下吧,登記上了就算是移民啦。澳洲人管吃管住呢。”劉管事笑瞇瞇的說道。
“這個……”林銘暗暗叫苦,他已經知道髡賊的套路,真要登記上了,下一步就是進什么“敬化營”,剃光了腦袋洗澡掰開屁股看菊花,少不得還得在里面“坐牢”一個多月。起碼也有二三個月沒有行動自由,這如何使得?再說剃光了頭發,自己還怎么回佛山去,那不成了投髡的鐵證了!
他趕緊滿臉堆笑道:“各位老爺明鑒!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小的不敢剃發,只想在臨高謀個生計……”
髡賊有一個打斷了他的話:“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咱們元老院不逼人剃頭。只是你不肯剃頭,即從不了軍又招不了工。我看你說話縐縐的,大約是個讀書人吧……”
劉管事插話道:“總爺您眼光老到:這后生仔飽讀詩書,能寫會算,還下得一手好棋呢。”
港務讀讀頭:“你是讀書人,有化的,到我們這里用不了幾個月就能當個干部,何必為了幾根頭發去賣苦力,當小販?劃不來啊!”
林銘做工十足,擦著眼睛道:“總爺是好心,小的也明白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只是小的不敢違了圣人教誨,小的父母雙親早亡,請總爺成全小的一片孝心……”說著還嗚嗚哭了起來。
他說得至誠,倒也打動了對方,港務擺手道:“你一個大男人,哭什么?既然你孝心可嘉不愿剃頭,不剃就是了,反正咱們這里都是自愿的。我只是覺的可惜了。”
林銘趕緊低下頭道:“多謝總爺成全小的孝心!”
“不過即使你不愿意剃發,也得登記領證,不然不能在臨高謀生。”港務說著打開夾子,取出一支羽毛筆來,“你先登記下,姓名?”
“林珉。”
“年齡……”
港務大概詢問了下他的姓名、年齡、籍貫和從何地來等問題,一一登記之后又叫他按了指紋,最后撕下一張紙片來交給他:
“檢疫隔離期結束之后,三天之內到海關大樓――”他說著朝著港灣邊高聳的鐘樓一指,“入境登記處去登記領證,記得一定要按時去!”
“是,是,小的明白。”
林銘讀頭哈腰的說著接過來一看上面印著“臨時身份證辦理單”,下面都是印好的格式:一串阿拉伯數字,上面已經填寫了他的名字,還開列了乘哪艘船來等信息。從騎縫一個大大的官印看得出這是上下聯的,上聯必然是留在髡賊的所謂“港務”手里了。
處理完移民事務,港務又一一查驗了船上的武器、火藥,看是否已經封賞,按照貨單抽檢了貨物。臨高雖然有海關,執行的關稅很低,許多貨物都是零關稅,所以查驗走私并不嚴格。查驗之后,少不了又有打藥水消毒的例行公事,不過東山居航經的港口最近都沒有疫病爆發的報告,檢疫流程也較為簡單。
眼見著港務下船離開,劉管事踱過來,搖著腦袋:“可惜呀,真可惜,人家可是很看重你呢……”
“小的實在是不忍……”
“知道,知道。”劉管事讀頭道,“人各有志。眼下還不能下船,就勞你在船上再陪我這老頭幾天了,工錢到時候自然給你結清。”
林銘這才知道眼下還不能下船,得度過好幾天的“隔離期”,期間任何人都不能下船,每天向巡邏船報告人員健康,要是有人生病,立刻就得報告,岸上馬上會派大夫來看。
“這澳洲人真是好心,還管看病……”
劉管事嘿嘿笑了幾聲:“后生仔,你懂啥?他們這是怕傳瘟!所以不許任何人下船。要是真有人發病了,咱們都得進‘敬化營’――那就不管你什么孝心不孝心了,全得剃光了腦袋天天洗澡,吃上幾個月稀粥。搞不好連船帶貨都要拖到外海一把火燒掉!”
林銘嚇了一跳:“真有如此嚴重?”
“這個自然,如今臨高來來往往這許多人,卻極少傳瘟,靠得就是這制度。雖說有些不通人情,倒是有用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