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宮無妃

第3215章 帝后面對面(5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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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靈道長無法回答。

羅迦也沒有問下去,只是抬起頭,看著那血一般紅的天空。兒子,這是得了心病,傷心欲絕的心病,他知道,都知道。

可是,芳菲不肯去,誰又有什么辦法呢?

自己心疼兒子,難道就能去強迫她?

通靈道長直言不諱:“馮太后,現在是急于要擺脫陛下的糾纏,她根本不愿意去。可是,要是陛下一病不起,對于整個北國的政局,都非常危險……”

盡管,通靈道長只是點到即止,但是,羅迦立即明白了,兒子登基兩年,再是能干,也根基尚淺,而且,又有致命的缺陷:沒有子嗣!尤其,在設計除掉乙渾的時候,曾經把京兆王推出來主持大局。此時,弘文帝一病不起,倒真的放出了一個危險的信號:京兆王會登上王位。

圍繞著王權,縱然是再親之人,也會疑忌三分,羅迦心里一凜,再是兄弟,可是,怎么及得上自己的兒子?

兒子年紀輕輕,若是就這樣死了,內心,怎么過意得去?

羅迦緊緊捏了拳頭,真不知道,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

那是一種無能為力——有些事情,再你多大的本事,多大的權利,也是無能為力的。

“陛下……也許,只能您出面了!”

羅迦心里一震。自己出面?自己出面當然可以馬上穩定局面。而且,這也是成本最小最有效的。可是,豈不是真正把兒子往死路上逼?自己只要出去,兒子就必死無疑。

不,這不是自己隱居兩年的目的。

他低低的:“這些日子,就只能辛苦道長了。”

“貧道是義不容辭。唉,只求上天保佑,陛下能撐過這一關。”

“她……芳菲,她怎么說?”

“太后,她的情緒也很不穩定。她拼命追問您的靈魂,貧道幾乎控制不住,差點就要告訴她了,可是,貧道認為,這最好是您自己告訴她……”

自己告訴她!的確該自己告訴她。有關自己的一切,她不該得自外人,否則,又要咒罵,說自己待她不是第一的了。

“太后,她說自己要走了,要離開北武當了……陛下,也許,她的離開是好事……”

羅迦的心跳忽然加速了。

是的,芳菲應該離開。其實,她早就該離開的。怪只怪當時自己忘了,以為把她安排在最萬無一失的地方才是好的,殊不料,北武當,是最不恰當的地方,如果她早早離開,就不會有后來的事情了。此時,倒真的巴不得她馬上走掉,換了一個新的地方,于她,于自己,都是好事。

以后,才真的可以無憂無慮。

“可是,道長,她要是走了,皇兒他會不會就沒救了?”

真真是顧此失彼。為什么就不能兩全其美?

“貧道會再想辦法。其實,貧道認為,如果太后治好了陛下再走,也許會好一些。這樣,一切問題都解決了。”

問題是,她不同意啊!

現在,拓跋家族的長者都不在,估計在也沒用,通靈道長出馬都不行,其他人更加不行。難道要自己出面?

羅迦輾轉尋思,一生,也沒做過這樣困難的抉擇。

月亮升起。

小木屋周圍一片肅靜。

前面的松樹林里,一圈一圈的柵欄,那還是去年弘文帝來北武當度假的時候,令人修筑的,為的是徹底保護馮太后的安全。

柵欄是用便于生長的粗大樹樁定下去,現在發了芽,長得十分茂盛,如堅固的綠色圍墻。上面還有一圈一圈隨意生長的野花。

芳菲緩緩站起來,走出去,小木屋的周圍,有馬嘶。是自己的馬,包袱,還有趙立,乙辛等人。

果然,他們都回來了,正在原地待命。

趙立小聲道:“太后,陛下昨夜并未為難我們,只是讓我們呆在一邊,還囑咐我們一定要盡職盡責保護太后的安危。”

弘文帝,他何嘗不是虛張聲勢?心里難受得出奇。每次,其實都是這樣,他寧愿傷害他本人,也不會真正傷害自己。

“你們準備好,我們明日啟程。”

“太后……這……”

所有人都十分為難,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怎好再一走了之?尤其,他們親眼目睹過弘文帝當初在冷宮的情意。

“太后……您還是救救陛下吧。”

芳菲看著跪下去的幾名親信。自己這幾名微不足道的親信,為什么此刻如此一致地傾向于弘文帝?難道,弘文帝真的就是那么好的一個人?

芳菲的眼神十分嚴厲:“你們不要多說了,明早準時起程!”

張孃孃等不敢再說什么,退下去了。

芳菲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雙腿都已經徹底麻木了。柵欄的花,也開得寂寞了。一葉知秋,秋天要來到了。

她緩緩地回到房間,角落里,包袱,盤纏,一切就緒。

此時,甚至可以確定,再也沒有任何人會阻擋自己了。下山的路,暢通無阻。

但是,芳菲卻怎么都睡不著,她在黑夜里,大睜著眼睛,腦子里空蕩蕩的,連噩夢都沒有了。

去哪里呢?直到出發的前夜,她甚至沒想好該去哪里。洛陽花都?亡燕故里?

也許,自己早該離開,如果早走了,豈不是什么事情都沒有了?

她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誰也不知道,窗外,一個暗影出沒,躲藏在古老的枝丫之間。他對這里的熟悉,并不亞于她,那么多年北武當的經歷,甚至,這間小屋子,還是原本屬于自己的。

他坐在松樹上,零散的頭發糾結著樹葉,拉扯得一陣一陣的疼痛。

曾幾何時,自己多次夢想,一逃離了那黑暗的密室,立刻來到這里,拉了她,徜徉月光之下,歡笑天地之間。

重逢的喜悅,會歡喜到何等的程度?

這本是他一出密室,第一件要做的事情。

不料,這一切,都只是幻覺而已。重逢,已經變得那么遙不可及。明明是咫尺,卻是天涯的距離。

但是,無論什么,都無法阻止自己見她的心情,那么急迫,那么強烈。自己要見到她,無論如何,哪怕天塌下來,自己都要見她一面。那么多個日子的想念,那么多個歲月的煎熬,就算是上帝,也沒法阻止自己見她。

他悄然下了松樹,躡手躡腳,那是她的窗戶。

墻角還有一盞孤燈,她也是一個怕黑的人。

他的眼睛忽然亮起來,灼灼的,幾乎要穿透窗戶。

就如一個采花大盜一般,忽然起了一股旖念——有沒有什么五股迷魂香之類的?那個親愛的,親愛的她!忽然那么渴望,用力的抱緊她,親吻她。還要告訴她,自己是如何的喜愛她,一輩子不變。縱然以前做得不好,但是,以后都會補償的。以后,會用一輩子去補償的。

“芳菲,你不是不相信我么?好,我就證明給你看,用一輩子,足夠證明我到底需要的是你,還是虎符了!”

是誰在耳邊說話?

他悚然心驚。

兒子!

弘文帝!

這話,是兒子剛剛才說過的,在耳鼓邊,嗡嗡地作響。父子同心!

他如一只困獸猶斗。

可是,他只在窗邊停留,無聲無息。因為,兒子正在垂死掙扎的邊緣。

這個時候,完全失去了豁出去的勇氣。

心里熱火朝天,手腳,一片冰涼。

道德的,情感的;父子之情,夫妻之意;本是簡單的事情,是兒子把它變得復雜。可是,自己無可奈何。

自己所受的煎熬,誰又知道?

“父皇,我和芳菲已經有了夫妻之實,求您成全我們……以前,是您搶我的東西,現在,您該還給我了,您已經死了,就不要陰魂不散了……”他悚然心驚,仿佛兒子揮舞著長劍,在狠狠地威脅,狠狠地詛咒。企圖趕走一切敢于到自己領地侵犯的敵人。

為什么?這到底是為什么?

仿佛輪回的報應,是自己,是自己先掠奪了兒子,豈能再去責怪兒子?

是不是自己真的死了,就風平浪靜了?

他捂著心口,心如刀割。

迷迷糊糊里,仿佛在無邊的夢境里漂游。有人喊自己,有人在暗夜的寂寞里輕輕的呼喊自己“芳菲……芳菲……”

芳菲睜開眼睛,下意識地跳下床,跑到窗邊。一朵烏云早就遮住了月亮,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候。

窗口,無聲無息。

她的臉貼著窗子。

彼時,羅迦的手,也輕輕地撐住窗戶。

那是一種奇怪的感應,屬于心靈的感應,自己和她,他的手,幾乎撐在她的臉上——隔著一層冰冷,觸摸到她的溫暖。

芳菲,親愛的芳菲。

是她么?

是她的腳步啊!

是她的那股味道,自己熟悉的味道。

他渾身顫抖,竟然激動得幾乎要跳起來。

可是,那腳步聲響起,失望的,又回到床邊,唉聲嘆氣的,是芳菲,她回去了,她看不到人,什么都沒發現,又回去躺在了床上。

如一場夢游一般。

他失望得渾身發抖,身子一軟,就躺在了窗戶下的草地上。草地那么冰涼,他的頭發都被淋濕了。

終于,天色再一次泛白了。

芳菲坐起身。手腳是輕飄飄的。

山間風寒,溫度驟降,水氣凝結成霧。四周開始朦朧起來,將一切的星光月光,四周萬物都籠罩了。清晨霧色濃,天氣必久晴。霧里日頭,曬破石頭,今日,必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

芳菲推開窗戶,外面伸手不見五指,只一片茫茫的白。

她想起昨夜的夢境,幾乎如在夢游一般,也不知為何,這些日子,老是頻繁的夢見羅迦。要知道,他剛死的時候,自己是很少夢見他的。

她奇怪的自言自語:“羅迦,你這是想干什么?要夜夜纏著我?你再纏著我,休怪我不客氣了,我會拿狗血灑在你的墳頭,哼……”

睡了一晚,手腳沒有力氣,簡直腰酸背疼,仿佛這一切,都是羅迦造成的。她恨恨的,又關了窗子。

簡單的洗漱,一切都是無聲無息的。裝束也徹底換掉了,緊身的胡服,便于行走的小牛皮的靴子,她打扮得完全像一個男人一般。身上還揣著一把匕首,鑲嵌寶石的匕首,羅迦的匕首。

窗外的人,悄悄地看著她,看著她推門出去,晨曦下,蒼白,憔悴,手挽著小小的包袱,就這樣亡命天涯了?

他心如刀割。為什么,自己,兒子,都沒能給她最好的歸宿?車轔轔,馬蕭蕭。其實,都是幻覺,馬匹沒有發出一星半點的聲音。馬銜片,足果蹄,盡管已經沒有阻截的追兵了,但是,芳菲還是沒法大張旗鼓,畢竟,一個太后,要悄然遠遁,也是不能太過大張旗鼓的。

趙立等人早已下山侯著,以免惹人注目,只有她一個人,孤寂的身影,牽著馬。就如這山上隨意而來,飄然而去的一個旅人。倦鳥歸巢,卻不知道自己的巢穴到底在哪里。

她的腳步,已經邁過晨曦,邁過清晨盛開的第一縷仙茅草的花朵。

晨霧雖然沒有那么濃了,但也只能看見方圓兩三丈的距離。

但是,朝陽緩緩地升起,刺破濃霧的封鎖,視線,開始開闊起來。芳菲加快了速度,自己便是要在這樣的時刻離開。神不知鬼不覺地離去。否則,別人看到馮太后如此,終究太不好了。

下山的道。

一棵古松。

蒼翠,一如畫中的情景,只是沒有仙鶴。

她忽然勒馬,在晨風里睜大眼睛。

晨霧里,一個人飄渺而出。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不,不,不,不是佳人!所謂男人,宛如晨霧中央。他緩緩地升起,白白的一層薄暮籠罩在他的頭頂。然后,是他的臉——是那么熟悉的,美男子的面龐。

天啦,天啦!

是羅迦,是羅迦。

她揉揉眼睛,拼命地揉眼睛。

是羅迦,真的是羅迦。

他就站在自己的對面,身子那么高大,穿一身很奇怪的衣服,好像道袍的樣子,頭發也是散開的,不再是昔日王冠高聳的男人,而是隨便挽成一個發髻,就如一個南朝的男人一般。可是,他的頭發花白了。她在晨曦之下,甚至能看到被微風吹起的那種花白。

羅迦老了!

可是,他的面容沒有變。

他的眼睛那么大,那么明亮,他的嘴唇還是那么堅毅,薄薄的,甚至還帶著一種她記憶之中的那種殘酷——只是親吻起來的時候,那薄薄的殘酷,便變成了壞壞的誘惑。

多少次啊,多少次,自己沉浸在他這樣的誘惑里,無法自拔,心猿意馬。

甚至他的手臂,伸出的手臂,那么長,那么有力,那么強悍。一如他的擁抱,幾乎要抱到人的骨子里去了。

從未見過這么好看的老人——他老了也那么帥!

甚至不是老,那白發,仿佛是一種裝飾。

羅迦,他永遠孔武有力。

所有對他的恨,對他的憤怒,對他的責怪,統統都消失了,再也不見了。她心里沸騰起來,熱烈,充滿了激動,啊,月亮。

她揉著眼睛抬頭看月亮——沒有月亮,是太陽,明明是晨曦。奇怪,為什么狼人會在晨曦幻化?不該是在月明之夜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