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宮無妃

第3217章 弘文帝病危(5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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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能好起來么?”

“當然能!”

馮太后語氣堅定。

任城王本是狐疑的,可是,說這話的是馮太后——是因為“火殉”而享譽朝野的貞潔楷模馮太后;是計除乙渾的功臣馮太后。

她的話,當然是很權威的。

任城王立即轉了笑臉:“太后醫術高明,臣相信陛下洪福齊天,一定能醒來,這就好了,這就好了,列祖列宗保佑啊。”

芳菲第一次驚覺,任城王之后,那些北國的官員們所持有的態度。現在,他們都等在外面,驚恐地等待著結果。

這時才考慮到弘文帝這一場大病——顯然對于北國的朝臣來說,是翻天覆地的變化。一朝天子一朝臣,當然有些人希望他死掉,有些人希望他活著。

政治,就是這么殘酷的事情。忠奸,誰能分得清楚?

而可憐的弘文帝,他甚至還沒有可以繼位的子嗣。

北國的擔子,再一次不知不覺地壓在自己肩上了。可是,她連憤怒都顧不過來了,連搖搖欲墜的身子都必須堅持得若無其事,她站起來,非常平靜:“王爺,你負責藥材的調度,安排,把守外界的消息,切勿讓任何謠言外傳,蠱惑人心。我已經查明病因,只要對癥下藥,陛下,一定會好起來!”

“多謝太后!多謝太后!太后一直是我們北國的頂梁柱啊。”

她顧不得聽這樣的恭維,但是,還得客客氣氣:“哪里,王爺這次也居功至偉,等陛下康復,一定要為王爺記上這一筆大大的功勞。”

“多謝太后。”

任城王出去,芳菲悄然走到窗邊,只見任城王已經在對外面等候的大小官員們傳達消息,貌似是告訴他們,陛下無什么大礙了。

她心里其實是虛的。

弘文帝,并沒有好轉的跡象。

朝野上下,現在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但是,自己隱瞞得了一時,豈能隱瞞一世?

魏啟元躬身在門口,他也是心虛的,不如粗豪的鮮卑漢子任城王那么好哄,馮太后一句話,陛下就能活過來?可是,他也不敢質疑,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其中的厲害。

“太后,道長來了……”

“請他進來。”

通靈道長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柄拂塵,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而魏啟元則識趣地退下了。

“太后,要出世,必須先入世!”

出?入?

芳菲長嘆一聲,弘文帝不好起來,自己,此生根本不可能真正無憂無慮地逃離北武當。

“道長,你要幫我,必須幫我……”

通靈道長的手再次搭在弘文帝的脈搏上,過了許久,又看他的面色,依舊是一片死灰。

“道長,你還有沒其他妙方?”

通靈道長注視著她充滿焦慮的神色:“太后,你不必太過著急。陛下是急怒攻心,傷心過度,加上他早前勞損過度,一時三刻,是不可能醒來的,我們必須有耐心……”

耐心?芳菲真的是急不可耐了,聲音也沉了下去,幾乎亂了分寸:“道長,我真的沒什么把我……”

“不!太后,他一定會好起來!只要你盡力,陛下一定會好起來。”

芳菲垂下頭去。

通靈道長卻轉身:“太后,就辛苦你了。”

道長這是要走了?所有人都放手,就把這千鈞的重擔壓在自己一個人的身上?可是,芳菲沒法,也開不了口推卸責任。她眼睜睜地看著通靈道長就要走出去了,忽然追出去,“道長,你留步。”

轉角的偏廳,戒備森嚴。人們想當然的,以為馮太后是在和通靈道長討論陛下的病情。

“道長,我今天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情?”

“我看見陛下……”她的聲音低得如耳語一般,“道長,我看到陛下……是羅迦,是羅迦!肯定是他!”她急切的,“你看我的手,這上面的掐痕……當時,陛下真的出現了,但是,他出現在一陣濃霧里,我追出去,他就消失了……是任城王他們把他嚇走了……”

通靈道長頭大如斗:“太后,那是你太過勞累,滋生了幻覺……”

幻覺?哪有那么真實的幻覺?

“不,絕不是幻覺……道長,他可是在濃霧里啊……”她看著通靈道長充滿憐憫的眼神,忽然說不下去了。濃霧,死去的人,這本來就容易是一個幻覺。

是真是假,亦真亦幻,此時,她真是什么都分不清楚了。

夕陽將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然后,她眼睜睜地看著通靈道長離開。

羅迦,有關羅迦的一切,仿佛不過是一個傳說而已。

夕陽已經完全下去了,屋子里暗黑而朦朧。屋子里點著整整八盞燈籠,亮如白晝,據說,這是弘文帝昏迷之前下命令的,必須晝夜點著燈。

君無戲言,他縱然昏迷不醒,也無人敢于反對。

芳菲忽然覺得很荒謬——帝王的權利,大到某種程度上時,其作用,其實完全是相反的。就比如現在,這樣的強照射之下,別說別人,就算是好人,又豈能受得了?

“來人,把燈籠撤了。”

魏啟元面露難色:“太后,這是陛下吩咐的,之前,老奴曾經撤過燈籠,但是,每次只要一撤掉,陛下就會犯病更加厲害……”

她微微加大了聲音:“撤了!這樣明晃晃的,對病人很不好,陛下需要安靜的休息。”

魏啟元不敢反對,撤了七只燈籠。燈光一黯,弘文帝的手忽然伸出被子外面,抖了一下。

“天啦,陛下醒啦?”

可是,只是空歡喜,弘文帝的手只是劇烈的顫抖,好像在夢中受到了追趕,要逃起來,卻又起不了身。

“太后……這燈籠,是不是……”

芳菲斷然道:“把這盞燈籠也放到墻角。”

魏啟元提了燈籠,猶豫不決的,剛一拿開,弘文帝嘴里又發出“霍”的一聲,雖然低沉,卻如受了極大刺激的野獸一般。

“天啦,陛下他……”

“拿開!”

魏啟元呆呆地,不敢接觸馮太后的目光,此時,那目光充滿了殺氣。他只好趕緊把燈籠拿去墻角里。

“霍……啊……”

弘文帝的手忽然劇烈地一陣顫抖,就如發了羊癲瘋一般。

“不行,陛下他……”

芳菲一步就跨過去,捉住那只伸到外面的手,俯下身子,柔聲道:“陛下,別怕……別怕,熄了燈,你的身子才能更好地復原……”她幾乎是貼在他耳邊,“長期照射,對你很不好,我陪著你,一直陪著你……”

弘文帝的手松了一下,還是好端端地躺著。

魏啟元簡直不敢置信,揉揉眼睛,將燈籠放在旁邊的桌子上。

“你出去吧。”

“老奴遵命。”

燈光,徹底黯淡下去。黑暗里的人,呼吸微弱而焦灼。

芳菲對比了一下光線,覺得還應該拿遠一點。她放開弘文帝,可是,手剛一動,卻被弘文帝抓住。她楞了一下,但是,弘文帝的手已經松開了,完全是無意識的,軟弱無力的癱在一邊,仿佛剛剛這一握,只是一個錯覺而已。

芳菲親自提了那只燈籠,看看越來越黑的窗子,才把燈籠放在屋子的角落,以便于進出伺候的宮人照明。

這時,才感覺渾身力氣都用盡了,手腳酸軟無力。她頭重腳輕地走出去。外面,是張孃孃等人。她微微意外,張孃孃壓低了聲音:“是道長叫我們來這里的。”

她們在半山腰,等不到馮太后,卻等到了通靈道長。太后既然走不了,她們只好又回來。幸好這一來一去,十分謹慎,沒有任何人發現馮太后企圖“逃跑”的念頭。

玄武宮的大門外,是平素群臣朝拜的地方,那些大臣們,正焦慮地等在門外。

芳菲此時完全不想出去面對這些人,可是,又實在沒有辦法。

她緩緩走出去,朝拜殿堂上,黑壓壓地跪了一片:“參見太后。”

芳菲的視線掃過眾人,這些留下的官員們,已經等了兩日一夜了,一個個形容憔悴,又怕失禮,被治一個不敬之罪。

這樣的情況,她是熟悉的,羅迦駕崩的那幾日就是這樣。

然后,還會有更多重量級的大臣,陸陸續續的趕到。

這是,這一次,馮皇后變成了馮太后,母儀天下,挾著除掉乙渾的余威,開始發號施令了。若是可以,其實,這權利,又拿來作甚?

“陛下只是偶感傷寒而已。雖然來勢洶洶,但是病情已經控制住了,現在需要靜養,要不了多久就會康復。各位大人不必太過憂慮。一應事務,照常處理,大家都退下吧。”

大小官員們,無不驚訝。可是,當他們看著馮太后那張臉——那并非一張女人的眼睛,嚴肅,嚴謹,鎮定。他們無法不信。

“多謝太后,多虧了太后妙手回春。”

眾人退下,玄武宮終于真正安靜下來。

芳菲眼神一黯,更是覺得渾身乏力。空城計,自己一直都在唱空城計。但是,能唱多久呢?

魏啟元躬身道:“太后,老奴已經準備好了膳食,您去吃一點吧。”

膳食就擺在弘文帝寢殿隔壁的小廳里,端上來的時候,還全部是熱氣騰騰的。膳食準備得不算精細,但是,都是芳菲平素喜歡的,看來,魏啟元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張孃孃等伺候著,芳菲無心品嘗,胡亂吃了一碗飯,草草地放下。這時,月亮已經升起了。人們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天已經十七了,月亮縱然還是圓的,卻不那么明亮了。

好一會兒,她才站起來,準備再去看一下弘文帝就回去。

屋子里靜悄悄的,之前的死氣沉沉也減弱了,宮女們也沒有再啜泣了,仿佛人人都相信,弘文帝會活過來。

但是,芳菲卻暗暗心驚,這一派平靜的表象之下,如果再起什么波瀾,自己到底能否承擔!弘文帝,他的高熱雖然退卻了,可是,一直昏迷不醒。就連她也不敢保證,到底還能不能醒來。

這樣的觀察期,最多只能到明日,明日再不醒,弘文帝的境況就會非常可怕。

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站在他的身邊。

燈籠上又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外罩,黯淡的在墻壁發出幽暗的光,朦朧的幻影一般。弘文帝的臉色看不清楚,一只手又伸出來,翻在被子上面,冰涼刺骨。芳菲悄然將他的手拿起來,又放在被子里,他還是無聲無息的,仿佛不知道任何人靠近過自己。

好一會兒,芳菲也覺得倦了,自己也該回去休息了。

她轉身走了幾步,忽然聽到一陣聲音。她停下腳步。沒錯,那是弘文帝發出的聲音,細微的,嗚嗚的,仿佛誰在暗夜里壓抑的沉沉的哭泣聲。

她心里一震,悄然轉過身子。弘文帝不是在哭泣,只是呼吸艱難,甚至連身子都沒動一下,依舊緊緊閉著眼睛。

她站在原地,一時,竟然不知道該離開,還是留下來。

眼前濕漉漉的,很多的往事,昔日在太子府那么無助的等死的少年——那是太子啊!是太子啊!太子是自己的什么人啊?第一個待自己好的男人。

從神殿的抗旨相救,從太子府的舍命,自己和他之間的千絲萬縷,誰說又能真正一刀斬斷?

那些心情,一如往昔。

她怔怔地,又走回去,緩緩地坐在他的身邊。

待要伸出手去,可是,終究還是沒有。

他的呼吸還是沒有停止,細微的,淡淡的,照舊如暗夜里的哭泣。昏迷中,意識里才更清楚,仿佛是那些凄苦的歲月里,自己一出生,母親就死了;父皇,長年累月不在家里;縱然在家里,也不可能朝夕陪著自己。只跟著一個老太妃,多大的時候起?五歲還是六歲?自從懂事開始,便開始害怕,每次看見林賢妃靠近,看到她的笑容,就會魂不附體,生怕有朝一日,吃下了有毒的食物,生怕死得莫名其妙……那種孤獨的,被算計的痛苦,誰又知道?

父皇,他留給了自己王位,卻沒有留給自己被愛;這一生,連愛是什么,都是陌生的。

混亂的意識,沸騰的煎熬里,他揮舞著手,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仿佛永遠在無邊無際的黑夜里奔跑,永遠永遠也找不到出口。

揮舞的手碰觸到一只溫暖的手,是那么溫柔的聲音:“別怕……弘,別怕……”

是誰在這樣的暗夜里呼喊自己的名字?

是誰?

他急于睜開眼睛,卻睜不開;至少,想看看是誰,是父皇?母后?還是什么其他別的人?還有別的任何人么?還有誰會這樣溫柔的呼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