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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到后來,芳菲來探望的時候,他便裝睡著了。二人之間,從此再也沒有任何的交流和對話。
芳菲原是怕他糾纏不休的,如今,徹底放松下來,真是恨不得他自此對自己死了心,淡了心腸,反正天下美人多的是。
但是,為了防止弘文帝突然發病,她還是不曾走遠,就住在旁邊的慈寧宮,以便于有什么事情,隨時可以通報;到了這個時候,可萬萬不能功虧一簣了。
慈寧宮坐落在一個向陽的半山腰,設計得非常精妙。當初在設計的時候,李奕親自描繪的圖紙,弘文帝自己又提了幾個意見,所以,這里倒成了建筑群里風景最好的一個;慈寧宮一邊臨山,一邊臨水,木質的窗戶推開,無論哪一個房間,無論哪一個角度,都可以飽覽北武當的秀麗風景,尤其是早上霧氣蒸騰的時候,從正寢宮的窗戶里看出去,簡直是仙境飄渺一般。
宮女們幾乎一進來就愛上了這里。
紅云和紅霞吱吱喳喳的:“太后,為什么不住這里?這里真是漂亮極了……”
“對啊,太后,有空的時候,就來這里住幾天嘛……”
張娘娘斥道:“太后想住哪里,豈有你兩個小丫頭插嘴的份兒?”
二人吐吐舌頭不做聲了。
芳菲淡淡一笑,說也奇怪,以前來慈寧宮的時候,跟針刺似的,現在,因為連續“夢見”羅迦,反而將那一份針刺釋懷了。
二樓的正中,是一間大屋子。
一進去,就能看到那些奢華的箱籠,一箱箱的珍寶首飾,古籍玩物,錦緞綢料等等。弘文帝向來如此,凡是他喜歡的,他覺得好看的東西,一概送到這里;甚至他喜歡吃的飯菜,新發現的什么好的點心,都會差人送來。
二三十天不來,慈寧宮又新增了不知多少的東西。
但是,這些都是他生病之前的事情,自從他醒來之后,便再也沒有任何東西送來了。
四下無人,芳菲只留下張孃孃,壓低了聲音:“陛下這一康復,最好是再也不要送東西來才好。”
張孃孃也壓低了聲音:“太后請放心。世間男子,迷戀女子的時間都是有限的,短則十天半月,多次一年兩年,之后,激情便消退了。尤其是皇宮里面,什么美人兒沒有?只要他回去了,嬪妃成群,自然便會冷淡下去……”
芳菲深以為然,弘文帝這一病,完全是看穿了,看淡了的意思。再說,過去的那些年,他不都是好好的么?
如今,迷戀一旦消退,自然便容易解決了。
手里忽然觸摸到懷里的虎符,這是她這兩天都帶在身邊的。弘文帝醒了,好了,從此,真正是一個皇帝的樣子了,自己再拿著這個虎符,不僅不妥,而且還埋下了讓他擔憂的禍根。自己一介女子,拿了又能干什么?不如早早還給他。
可是,這是羅迦的東西,自己要還出去之前,至少,還是得跟羅迦說下一吧。
她想了想,看外面已經是晌午之后了,便信步出去,又往陵墓走去。
半山腰的侍衛們已經看得很分明了,馮太后這些日子,又恢復到了先帝死后一年多時的正常狀態了,再也沒有出現過敲打陵墓的荒誕的舉止。只是正常的吊唁,正常的緬懷而已。
再一次站在羅迦的陵墓之前,已經徹底消除了那種悲哀的心里。
此時,太陽已經斜了,秋日的瓜果,也露出芳香的味道了。
芳菲緩緩沿著一個臺階坐下去,就將虎符放在掌心。虎符是雙身的麒麟,但是,芳菲拿著的只是一半的麒麟。
“陛下,這是你給我的東西,但是,我覺得現在我拿著很不合宜,應該交還給新帝,否則,它會成為一個隱患;我想,這也不是你最初的本意。可真要交出去,我又怕違背了你的心愿,也罷,不如就讓這一切都交給天意來裁決;我數三下,麒麟面,就留下,若是鏤空,就交給新帝……一……二……三……”
三字落口,她翻轉手掌心。
虎符咚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她閉了閉眼睛,才睜開。
虎符朝天,鏤空的一面,沉重的花紋。
她如釋重負,卻又莫名的不安:“也罷,陛下,這可是你自己決定的,我就把虎符還給新帝算了。”
她站起身,這一次腳步變得前所未有的輕快,有些東西,從不擁有,反而是大好事。
殊不知,她剛一轉身,林間,一雙眼睛,十分銳利地盯著她的背影。
馮太后,這是想干什么?
這一日,通靈道長來訪。他先查看了弘文帝的脈搏,暗嘆,果然心病還需心藥治。這一貼藥劑下去,弘文帝果然就好起來了,弘文帝許久不見通靈道長,態度倒也還好。
“道長,你最近在忙些什么?朕好久不見你的仙蹤了。”
“陛下還請恕罪,貧道不善治療傷寒雜癥,這是太后的強項,所以不敢獻丑。”
弘文帝毫不介意:“道長這些日子,又忙于修煉了?”
通靈道長但見他目光銳利,心里一凜,只搖搖頭:“道觀事情繁多,貧道也只是瞎忙而已,整理了一些先師留下的道教經典……”
“整理經典是好事啊,哈哈,道長,只是別太忙碌過頭就是了。”
“哪里,貧道老邁了,也做不得什么了,歲月不饒人啊。”
“哈哈,道長何必謙虛?別人做不到的事情,你道長豈能為難?朕相信,你是一個善于創造奇跡之人。”
“貧道真是愧不敢當。”
“這有什么不敢當的?想當年秦始皇焚書坑儒何等暴虐,你們祖輩卻能將伏羲大神的青銅像完整無缺地保存千年,這不是奇跡是什么?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只怕再大的奇跡,對于道長來說,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譚。”
通靈道長更是一窒,但覺弘文帝此次醒來,跟換了一個人似的,話里藏針。他生怕露出了什么破綻,可是多次尋思,又無論如何都想不起,有關于羅迦的事情,那是絕對隱秘的,這天下所知道的,也唯有自己和魏晨二人而已,縱然是馮太后,也只是揣測而已,豈會走漏了風聲?
通靈道長面不改色:“陛下是謬贊了,貧道于收藏保存一道雖然略有心得,但是歸根結底,自己也不過是一個傳承者而已,絕不敢謬領祖先開創者之功勞。貧道的昏庸,就拿陛下的病來說,就不是萬能的;貧道甚至在醫術的某些方面,完全不如馮太后……”
“哈哈,這倒也是。人各有長嘛。”
但見弘文帝的口氣,又似不是指的這一方面。通靈道長略一揣摩,還是不卑不亢的:“無論如何,陛下痊愈,才是我北國的好運……”
正在這時,忽然聽到一聲通報:“太后駕到。”
弘文帝的臉色微微一變。
通靈道長立即釋然,忽然明白,弘文帝,這是在試探自己,試探自己對于他和馮太后的私情,到底知道多少。
他了然一笑,揮了揮拂塵:“陛下胸中還有些郁積的寒氣,太后的藥方則是非常靈驗的,只要按照這個藥方,再服用56服藥,陛下的龍體很快便會康復了。”
正在這時,芳菲進來了,她也是很久沒見通靈道長了,又驚又喜:“道長。你怎么來了?”
“貧道聽聞陛下康復中,不勝欣喜,看來,還是太后醫術高明啊。”
這個老道,跟個幽靈似的,想出現就出現,想不見就不見。如今終于逮住他,可是,此情此景之下,又無法追問羅迦的下落。
通靈道長何嘗不知道她的想法?但見她面容平靜,十分鎮定,跟那一日在陵墓之前發瘋掘墳時候的瘋狂判若兩人,也不得不暗自佩服羅迦的識人之精準,果然還是他了解馮太后,知道她一旦想明白了一些關鍵的地方,自然便會平息下去。
二人交換了一下目光,弘文帝的目光也恰巧看來。
“太后,你的面色怎么不太好?”
“沒什么,過幾天就好了。”
通靈道長微微詫異:“太后,你這些日子忙于照顧陛下,也實在太累了。”
“醫者不能自醫,馮太后全心全意照顧朕,倒負累了自己,朕真是過意不去。”
芳菲但見弘文帝目光冷淡,移開到一邊去,也淡淡道:“這是哪里話?這些都是御醫的功勞。再說,陛下洪福齊天,我也做不了什么,只是在這里轉轉看看而已。”
弘文帝語調好生奇怪:“哈哈,這么說來,倒是朕的祖宗們在天之靈保佑了朕了?”
芳菲一呆。弘文帝能笑了,看來也好得差不多了,好事是好事,可是,為什么就笑得這么奇怪——甚至猙獰了?
“哈哈哈哈,祖宗們保佑啊,這想必也是真有的,只是,朕很好奇,保佑朕的,是太祖呢?還是太宗?或者,是朕的父皇?哈哈哈,會不會是先帝?按理說,朕是他的親兒子,他之于朕,比太祖太宗等更親,保佑他的,應該是他才對,哈哈哈,應該是父皇才對,道長,你說是不是?”
“這!先帝在天之靈,當然會護佑陛下一生平安。”
“好好好,好一個一生平安!不過,朕比較貪心,除了一生平安之外,還希望父皇保佑更多,比如,我們北國江山,比如朕已經擁有的一切,都希望父皇能夠保佑……”他轉了目光,“馮太后,你說,朕是不是太過貪心了?”
芳菲強笑一聲:“你父皇,當然凡事以你為先。縱然是九泉之下,他的在天之靈,也會第一位地向著你。”
“呵呵……”他一陣大笑,幾乎緩不過氣來,通靈道長要去攙扶他,他卻一揮手,傲然道:“不必了!”
他端端正正地靠著床頭坐著,語氣也是堅定的:“道長,你放心,朕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那真是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他若無其事的:“朕年紀尚輕,尚無子嗣,豈肯如此了結?俗話說得好,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朕若是倉促地就去了,九泉之下,豈有面目見父皇?再說,乙渾亂黨尚未鏟除,南朝尚未攻克,江山社稷,還有動蕩,父皇留給朕的一切,朕不看牢了,豈不是不孝?你們放心,從今日起,凡是屬于朕的一切,朕都要牢牢握在手里,一絲一毫都不會放過。”
通靈道長更是覺得如坐針氈。
芳菲也覺得渾身不自在,仿佛整間屋子都是尖刺。
唯有弘文帝,依舊好暇以整,仿佛是親朋之間再自然不過的談天說地。終于,通靈道長逮住機會告退了。
芳菲也瞅準了時機告退。
弘文帝看著她急匆匆的背影,忽然道:“馮太后,你的救命之恩,朕還沒有來得及感謝!”
她回過頭來,站定。
“馮太后,你希望朕如何感謝你?”
“陛下,我不需要任何感謝。”
“哦?救命之恩大于天。你可是兩次救了朕,朕再不道謝,世人豈不嘲笑朕畜生不如?”
芳菲簡直聽不下去了。弘文帝心里藏著的火山,馬上就要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