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宮無妃

第3736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5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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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沒有!

幸好沒有!

她如釋重負!

他淚如雨下。

多少年了,兩人幾曾如此的開誠布公?

她仔細凝視著他,他也凝視著她。

把心里最深摯的秘密,最不可告人的隱私,都如此袒露?

只是,事到臨頭,最終,還是沒有誰能下得去手。

愛么?

沒有愛過么?

有一瞬間,他想伸出手,緊緊地擁抱她。可是,他不敢,在父皇的陵墓前,他根本不敢。

有很多很多的話要告訴她,一定要講給她聽。可是,他說不出來。完全說不出來。

沉默,四周那么沉默。

只有冷冷的風。

然后,開始飄起小雨,仔細地看,是細細的雨夾雪,不久,這北武當便會風雪大作,千里皚皚,將整個世界覆蓋。

他無法克制,他沖上去,距離她,只有半步之遙。

幾乎呼吸的熱氣,都能吹拂在她的臉上。

她那么年輕——她不曾改變;她就是芳菲!

她也看著他!

仿佛他也不曾改變——弘!

就連他的眼神也是純潔的,是太子府時候,那么純潔而清秀的少年,在絕望的中毒人生里,拼命地掙扎。

如果,一切能夠重新來過,那該多好?

如果,時間可以倒轉,那該多好?

但是,這世界上從未有過任何的后悔藥。

神靈并不許人們后悔——每個人做錯了,都會付出相應的代價。時間,金錢,血汗,淚水……都是他們必須付出的代價。

沒有任何人能夠逃脫。

弘文帝的聲音微微地顫抖:“芳菲……芳菲……對不起!”

她有點恍惚,什么叫對不起呢!

干嘛要這樣說呢?

“芳菲……我……我做錯了很多事情,我不想這樣繼續下去了……”

他想大聲地吶喊,對著父皇的陵墓狂喊。但是,他喊不出來。

她的神情那么蕭瑟:“皇上,你把宏兒帶回平城吧。我也想離開了。也許,我的要求不那么合理,可是,我沒有辦法,你有皇宮,而我,再也沒有退路了……求你看在過去的情份上,答應我最后這個要求。”

弘文帝的心和身子一起顫抖。

她沒有等他的答案,慢慢地,轉身就走了。

弘文帝站在原地,風吹來,他的神情徹底憔悴下去。遙遙地,父皇的陵墓就在前面。四周松柏常青,只是靈魂呢?

靈魂是否也像這松柏,有那么長久的生命力?

他終于敢于走近了,對著父皇的陵墓:

為什么當她愛我的時候,你可以那么輕易地就奪走她?

為什么當她愛你的時候,我用盡了一切辦法,也根本無法再挽回她的心?

縱然是看在宏兒的份上也不可以么?

父皇,縱然是看在宏兒的份上——您難道也不會成全兒子么?

他久久地跪在地上。

眼前模模糊糊的,又出現那個銀灰色頭發的長者,那么孤獨地行走于天地之間,仿佛洞悉人生百度,人情冷暖。

地上的冰冷,帶來感覺的滾燙——父皇,他這樣愛自己!

就如自己此時如此地摯愛宏兒?

許久,弘文帝才起身,雙腿都凍得有點麻木了。

東風起,厚厚的大雪,很快就要徹底覆蓋這片白茫茫的天地了。

直到他的身影一點也看不見了,一個人才慢慢地從陵墓之后抬起頭來。那是一顆巨大的古松,將這片陵墓徹底遮蔽。他抬起頭,看一眼蒼翠的松針,又看往山下走去的人。

那個身影越走越小,越走越小。

本來,有那么一段時間,他是如此地恨他——痛恨他!

痛恨兒子,痛恨帶給自己的那些不名譽——任何男人,都沒法忍受的那些。

但是,此時此刻,怨恨竟然煙消云散。

兒子的聲音那么憔悴,那么灰白,令他也覺得一股嗖嗖的寒意和震驚。

慈寧宮上下,一片祥和安寧。

火爐燒得十分旺盛,一進屋子,便如春暖花開一般。

宏兒蹦蹦跳跳地跑進去:“父皇,太后,我回來啦。”

父皇和太后都不在。

他有點奇怪,跑到門口,看到太后進來。

“太后,您去哪里啦?父皇呢?”

芳菲看著兒子,聲音十分溫和:“父皇就在后面,一會兒就回來了。”

孩子許久不曾見太后提起父皇時,如此和顏悅色了,他心里非常高興,拉住她的手,悄悄地問:“太后,你不會怪父皇了吧?”

芳菲認真地看著孩子:“宏兒,太后沒有怪你父皇。以后也不會。”

“那,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玩兒么?”

她笑起來:“今晚太后先給你們做一頓飯。”

孩子跳起來:“真的?父皇也一起吃?”

她點了點頭。

宮女們早已按照吩咐準備好了材料。在剛剛入暮的夜色里,便聽得咕嚕咕嚕的聲音,那是燉獐子肉蘋果干的聲音。然后,是拔絲蘋果。

張孃孃侯在一邊,低聲道:“太后,您也是累了,就歇著吧。”

“不累,就兩個小菜,不會累。”

“可是,您身子尚未痊愈。”

她若無其事,就兩個小菜,根本不算什么。

不一會兒,外面已經傳來弘文帝的腳步聲。沒有人通報,他屏退了所有的人。只徑直進來。等候他的是兒子。

他左右四顧,看不見芳菲,心里微微失望。

孩子本是非常歡喜的,但見他面色那么灰白,吃了一驚:“父皇,您怎么啦?”

“沒事,宏兒,我沒事。”

“父皇,您累了么?臉色不好耶……來,坐著,宏兒給您倒一杯熱茶……”

宮女侍衛很多,但是,怎么比得上兒子親手端來的熱茶?

熱茶是滾水泡的,杯子熱乎乎的,一揭開蓋子,就飄來一股濃郁的花草茶的芳香。孩子入獻寶一般:“父皇,這是太后令人采集的呢。您喝喝看,好不好喝?我可是非常喜歡喝的,太后也喜歡……”

弘文帝捧著花草茶,喝了一口,心里一暖,這才道:“宏兒,真好喝。”

“父皇,您看,這一大包呢。是宏兒給您準備的,以后,天天都泡給您喝。”

弘文帝微微一笑,心里非常安慰,伸出手,抱著他。孩子如小時候一般坐在父皇的膝頭,抱著他的脖子,軟聲軟語的:“父皇,今晚有好東西吃呢。”

“什么好東西?”

他悄悄地在他耳邊說:“太后做了獐子肉燉蘋果干;還有拔絲蘋果……”

弘文帝心里一震。

拔絲蘋果!

就是自己讓其他妃嬪懷孕后的第一次——孩子這樣問自己:太后做了拔絲蘋果,您吃么?

也就是那一次開始,一切,便無可挽回了。

馮太后——芳菲——從此,再也不可能為自己做任何的飯菜了。

他眼眶濡濕,不能自已。人啊,往往就是差了那么一點點堅持。很多人都是這樣,也許再往前走幾步,也許就是再等那么幾天,也或許就是需要再忍受一點點的痛苦……但是,很多人都沒法忍受,也熬不住,所以,提前放棄了。

自己,也是這樣,在最最靠近的地方放了手。

“父皇……父皇?您怎么啦?”

他穩定了自己的心緒,一笑:“沒事,宏兒,剛剛有灰塵飛進了眼睛里。”

孩子懂事地撫摸他的臉,悄悄地:“父皇,太后做的拔絲蘋果可好吃了。以后,她不生氣了,會經常做給您吃的。”

弘文帝緊緊地摟住兒子。他何嘗不知道呢?除了孩子,誰會如此真切地希望父母和好?唯有父母和睦,親切,孩子才能得到最好最大的照顧。

他稍稍振作了一下,依舊抱著孩子:“宏兒,你乖乖的,以后,父皇會一直陪著你們。”

他這話說出來,忽然有了力量。至少,至少自己得為孩子著想。

父子倆正在竊竊私語的時候,忽然聞到一股濃郁的香味。

孩子叫起來:“父皇,要吃飯了。”

正是傳膳的宮女。

今日的飯菜,是放在一張長案幾上的。八個小菜,中間是獐子肉燉蘋果干,小吃正是熱乎乎的拔絲蘋果。

自從芳菲生病之后,孩子一個月都沒有吃過這些東西了。每頓雖然都有弘文帝的仔細吩咐,宮女,太監,御廚們,恨不得把山珍海味,大魚大肉,一股腦兒地堆上桌子。但是,這些東西吃多了,哪里比得上太后的小菜?

現在聞得這股濃郁的甜蜜香味,怎能忍得住?

所有宮女太監都被屏退。

“父皇,您看,都是好菜呀……呀,太后,好香啊……”

他看到芳菲進來,換了一身很家常的衣服,袖口邊上還帶著一朵很淡雅的繡花。自從太后生病,醒來后,就如變了一個人似的。

孩子心里的直覺,當然是更加喜歡這樣的太后。

“太后,您今天真好看……”

孩子說話的時候,一邊拉著太后的手,一邊拉著父皇,眼珠子骨碌碌的轉動:“父皇,您說,太后這衣服是不是很好看?”

弘文帝被孩子拉住。隨著兒子掌心傳來的溫暖,仿佛感覺到她的雙手的溫暖——他強自壓抑了自己激動的情緒,凝視著她:“很好看,非常好看。”

芳菲也笑起來,臉頰竟然有點兒緋紅。

弘文帝親自盛飯。先給芳菲一碗,再給兒子。

他注意到,旁邊還有一壺溫熱的酒,是燙好了的。然后,芳菲溫熱的聲音:“陛下,你不飲一杯么?”

他笑起來:“不。我不喝酒了。”

也許,正是那些醉醺醺的歲月?也許,正是違背父皇的遺命?所以才會和她的心,距離得越來越遠?

多少日子,政治失利,對她的怨恨……他干脆破罐破摔,喝得很厲害。喝醉了,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妃嬪都寵幸。

然后,周而復始,變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他看著兒子驚奇的目光,意味深長:“宏兒,父皇以后都不喝酒了。喝酒并不是一件好事。酒精會令人迷亂,瘋狂,當年,先帝爺爺是明文禁止皇家子弟飲酒的。”

“父皇,是一點兒也不能喝么?”

“也不是滴酒不沾。在一些大祭和大的節日場合,可以淺嘗輒止,但是,絕對不許暴飲暴食。宏兒,你要記住先帝爺爺的這條規矩。”

“宏兒記住啦,宏兒長大后也不喝酒。”他笑瞇瞇的看芳菲,“太后,您也是從不喝酒的么?”

芳菲也笑了:“不,我們都不飲酒。”

弘文帝的一塊肉已經夾到她的碗里,柔聲道:“芳菲,你這些日子生病,身子又不好,以后,別親自下廚了……就算下廚,也得等身子好點再說。”

“多謝陛下。”

這一頓飯,是如此的溫馨。

宏兒興高采烈,目光不時從太后身上到父皇身上。有時,看到他們彼此的目光也看著彼此。孩子終究不知道大人之間的真正想法,只覺得無比開心,仿佛天大的裂痕,都已經消失了。

美中不足的是,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波斯貓,兩只玉雪可愛的貓咪,再也看不到了。但是,他懂事地沒有去問,這些日子,竟然一次都沒有提起。

小小的心靈也明白,那波斯貓的慘死,絕對不能提,也絕對不能想。那是許多人心里的疼痛。

這一日的早朝之后,弘文帝留下了幾名大臣。京兆王,東陽王,任城王,陸泰,李沖,高閭,還有剛回來述職的王肅。

眾人都覺得非常奇怪,因為,弘文帝很少在私下召見大臣的時候,留下如此大規模的漢人。彼此之間,幾乎是一半對一半了。

大家心里都有點忐忑不安。

而且,群臣也是涇渭分明,漢臣,鮮卑大臣,互相之間,都彼此打量著彼此。甚至李沖等人心里都拿不準。弘文帝到底想干什么?或者說,他和馮太后之間的斗爭,到底已經到了怎樣的地步?

所有人都在等陛下開口。或者,能提到大家最為關心的問題:馮太后到底怎樣了?這些日子,她都以生病為由,絕不露面。

而且,群臣也根本沒法探視。

但是,弘文帝顯然無視群臣期待的目光,看向京兆王,意味深長:“京兆王是朕的皇叔,也是先帝的嫡親兄弟。早年外放時,功勛卓著。又在除掉乙渾的時候,替朕出面主持大局,可謂對北國的江山,立下了汗馬功勞。這些年,皇叔也兢兢業業,鞠躬盡瘁死,其德行,威望,在北國上下,是有目共睹的……”

眾人更是驚奇,不明白弘文帝為什么忽然說出如此一番情深意切的話,大大地把京兆王稱贊了一頓?

就連京兆王自己都很意外,急忙跪下:“陛下盛贊,臣愧不敢當。”

弘文帝起身,親自將他扶起:“皇叔不必過謙。請坐。”

眾人更是驚詫莫名,但見弘文帝身邊設座,是他親自攙扶了京兆王,二人幾乎是并排而坐。

京兆王哪里敢?急忙推辭:“陛下,臣不敢。”

“你是皇叔,又是國家勛臣,有何不敢的?請坐。”

京兆王推辭不過,只得硬著頭皮坐下來。

這時,弘文帝才轉向群臣,朗聲道:“朕這些日子以來,常感身子不適,精力不濟。而且,朕好黃老之道,想潛心研究佛學,道學……”

眾臣更是面面相覷。

就連京兆王也驚得又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