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蘭終于抬起了頭,眼睛對上梁瓚的雙眸。
她的臉依舊是好看的,修長的脖頸依舊線條迷人,可那眼神卻充滿了梁瓚從未見過的鄙夷。
“你就不要再一廂情愿了……”李若蘭冷笑道,“你以為,我不想趁著你睡得像頭死豬時殺了你嗎?”
“之所以沒拿剪子扎死你,是因為三爺不讓……”
三爺……梁瓚像是口中被塞進了一顆酸澀的葡萄。
“有你在,還能時不時糊涂上幾回……”李若蘭嘲諷地笑道,“要是你死了,裴敏中扶了你兒子做皇帝,他替你兒子掌權,那我們可是算計不著了……王爺,你沒你妹夫精明呢!”
最后一句,帶著她慣常的嫵媚的腔調,聽得梁瓚心中一片寒涼。
最叫人難堪的,便是旁人在數落自己時,自己心里都清楚對方說得對,無可辯駁。
李若蘭看著梁瓚難堪的樣子,心中涌起一股報復的快感。
汪以謙的原話是說梁瓚死后,梁濯繼任王爺,裴敏中勢必掌握大權。可他為人謹慎,要從他那里打探出來消息,實在是千難萬難。而裴敏中的內院,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可若能在梁瓚與裴敏中之間埋下嫌隙,何樂而不為呢?李若蘭痛快地想著。
“往日之事,你我都忘了吧!”梁瓚站起身,冷漠地說道,“從今以后,再無李若蘭。”
他轉身大步走出了地牢,再沒有心思去看李家那兩個活寶。
外面等著的人見他出來了,連忙走上前去。
“汪家兄弟先留著,等汪渠江的回話。”梁瓚吩咐道,“剩下的人,按照《大周律》,該殺該流該徙,不必來問我了。”
孟世儀只覺得頭陡然間大了許多,金陵圍城后續審案的事情都由自己掌管。除了那些小魚小蝦之外,汪家兄弟不用理會,剩下的人里頭不是王爺的舅舅舅母,就是王爺曾經心愛的女人。
孟世儀欲哭無淚,這案子該怎么判啊!
裴敏中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同情。
孟曄看到這個情形,更堅定了要馬上去裴家求親的想法。除卻與裴敏中做親戚的諸多好處之外,還要再加上一條揣摩上意。
等京城修復之后,梁瓚就要遷回去,在新修成的皇宮中登基稱帝。自己一家雖然一個開國輔運的功勞是跑不掉的,可帝心難測,古往今來能善始善終的王佐之臣也并無許多。
裴敏中與梁瓚是少年時就有的情分,再加上宣惠公主這一層關系,成國公府必然又是大周的第一勛貴之家。他家與皇家的關系,也非其他人可比。
若日后再有這樣的麻煩事,裴敏中就算看在親戚的份上,必然也要指點一二。能抓得住圣心,還怕自家翻船么?
掌燈時分,梁瓚回到王府,在平樂堂默默地吃了一頓晚飯,便推說事忙,去了外書房。
楊云舒知他今日去了府衙大牢,情緒如此,怕是因為見到了李若蘭之故。至于二人說了些什么,她完全不想知道。
二更天后,天地間起了一陣狂風。緊接著,暑天慣常見到的雷陣雨便劈頭蓋臉地下了起來。
楊云舒命人去外院給梁瓚送傘,下人卻回來稟報說王爺已經睡下了。她站在窗前呆了片刻,便命人關門落鎖,自己摟著小兒子在雷聲陣陣中沉睡過去。
這一場雨,來勢洶洶,下到心頭苦悶的人的心上,洗刷掉痛苦,夢里回到各自魂牽夢縈的當初……
陽春三月的皇宮,慈寧宮的小花園。楊云舒第一次瞧見三皇子,正在跟宣惠公主說笑的三皇子。
儀表堂堂,風度翩翩,比貴妃娘娘的兒子好上不知多少倍。
能嫁給他,該多好啊……
新婚之夜的端敬殿,滿眼都是大紅色。龍鳳金燭搖曳,楊云舒覺得自己當時的臉一定紅得和蓋頭一樣。
綿綿的情意,一直從京城扯到徐州,又從徐州帶到金陵。梁瓚也曾在自己的懷里哭過吧……聽說端敏公主去世時,聽說劉廣勝稱帝時……
彼此也是患難夫妻了,卻因著一個別有用心的人,情意到此,戛然而止。
楊云舒猛地驚醒,兒子還在身旁,睡得正香。
夢里那股絲絲的甜意還縈繞在心頭,楊云舒閉上眼睛,努力地去睡,想要在甜意消散前,抓住它的尾巴……
府衙的地牢里,熟睡的李若蘭嗅到了空氣中的潮濕,睡夢中的魂靈追尋著雨聲,回到了十四歲那年的春日。
陳玉蓮是院子里的頭牌,六歲被鴇母從人牙子手中買下。也是錦衣玉食、呼奴使婢地長大,學的是琴棋書畫、歌藝舞技。
第一次打茶圍的客人,便是福州城里鼎鼎有名的汪三爺。情竇初開的少女與逢場作戲的慣家,生出來一段俗不可耐,偏偏自己覺得驚天動地的故事。
來到金陵以前,她也覺得汪三爺待自己是不同的,是真情真意的。他為自己作畫,說自己像杜若,在耳邊呢喃著說“花也憐儂”……
來院子里的客人,誰不是沖著姑娘們年少的青春和新鮮的肉體?可汪三爺諸般事都做了,卻始終不肯開她的苞。
等睡到梁瓚身邊后,她才覺得以前的自己傻得有些可笑。男人對著心愛的女人,可有忍著不動的理由?若有,那便是,那點處女血還有旁的用處。
睡夢中的陳玉蓮,下意識地笑了一下。以前的自己傻,后來就精明了么?
楊云舒那一盒簪子拿出來,聽說是他送的,自己便心悸不已。及至看到那枚精巧的杜若花簪,自己便不管不顧地要從王妙言手里搶了去。
明明是他親手將自己送到梁瓚床上,卻還是狠心打落肚子里的孩子,只為了告訴他,我自始至終都愛著你……
一個炸雷響起,被深埋在心底的疑慮飄了上來。
他,是真心愛我的嗎?
陳玉蓮在慌亂中醒來,用手撫著身旁的那堵墻,仿佛這樣就能觸摸到一墻之隔的他。
“三爺,我有話問你……”
空氣中的潮濕混雜著泥土的腥味,一呼一吸,都是漫長地等待。
大約是雷聲太大吧……陳玉蓮又緩緩地闔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