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在煜王府幫四哥打理婚事……”
估計煜王婚事一過,他就有時間找自己算賬了,想來也沒有幾日了,不禁暗自叫苦。余光卻瞥見蘇錦翎臉色微紅,目光如水波閃動。
“錦翎是不是病了?”賢妃也注意到了她的異常:“快回去休息吧,這幾日也是累了你了。”
蘇錦翎告退,輕飄飄的走到院中,停住腳步,望著西沉紅日深深吸了口氣,方勉強緩住激烈的心跳,卻是笑了。
還有七天……
接下來幾日里,蘇錦翎都比較清閑,因是煜王婚事臨近,來往雪陽宮拜訪慶賀的人驟然增多,賢妃也就沒有時間叫她唱曲說書了。
到了六月二十七這日,本是蘇錦翎當值,可是頭天晚上,樊映波忽然要同她串動一下,她也沒有問原因便應了,只囑咐她別忘了同嚴順打聲招呼。
臨了,樊映波忽然說了句:“后日煜王府便要舉辦婚事了。”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無波,其時又對著戶外的繁星滿天,蘇錦翎只能看到她藻綠的飄帶于淺一色的羅裙邊輕輕飄擺。
她不明白樊映波為什么要說這樣一句,這本就是人所共知的事,可是煜王的婚事與她們有什么關系呢?莫非……她是想提示自己,賢妃既是煜王的生母,那么她們這些侍奉賢妃的人是不是也應在這大喜的日子送上一分賀禮?
她正待追問,樊映波已經走了。
她卻得了個心事。
因平日也不大與她們接近,竟不記得雪陽宮的太監宮女是否送過賀禮,大概是有私下表示,既然如此,更是不便去問。
從楠木箱里取出一個一尺見方的小盒子。只不過是個普通的木頭盒子,外加一把鎖而已,而這便是她的全部家當了,里面裝得半滿的都是賢妃的賞賜,金光燦燦,將那簡陋的盒子晃得亦抬高了幾分身價。她是每天晚上都要逐一拿出來稀罕一番的,如今挑了幾個自己認為最貴重的又犯了愁……將主子的賞賜再還了主子,這不大好吧?
其實最好的賀禮便是親手所制,可是她會什么?身邊的宮女個個是針指女紅的高手,而她只會編如意結,如此又太寒酸了吧?實在不行……唱個曲說個書?怕是也只有賢妃才喜歡這種小把戲,人家就算要聽也會請帝京有名的戲班子和說書藝人,哪輪得到她?
為了這賀禮,她整整愁悶了一個晚上,直到五更時方昏昏的睡了,好在第二日并非她當值,直睡到日上三竿方起。
簡單梳洗一番,坐到院中樹蔭下的石桌旁繼續冥思苦想。
“叮”。
有東西打在頭上,又蹦到桌子上。她拾起一看,竟是一顆榛子。
這不過是棵桂花樹,哪結得了榛子?
抬頭……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是你?”
竟是那個藍衣少年。
宇文玄朗自樹上躍下:“怎么每次見你都是呆呆的?”
“怎么每次見你都是掛在那么高的地方?”
雖是反詰,卻是驚喜。雖然至今仍不知這藍衣少年的名姓,可是他一笑起來就有一種很明朗的感覺,讓人不覺就開心起來。。
“你怎么來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這?你是來找我的?”這一開心就蹦出一連串的問題。
宇文玄朗見她毫不掩飾的喜悅和好奇不禁笑得更為明朗,湊近她,神秘兮兮道:“有人讓我給你稍句話……”
心猛的一滯,而后驟然狂跳起來,雖然明明知道那人是誰,卻仍不可置信的問了句:“誰?”
她的心跳是那般劇烈,甫一張口,心跳聲便簇擁著那個顫顫巍巍的字涌了出來。耳邊仿佛在打鼓,震得她不敢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吐出了那個字。
然而即便心跳再怎樣的震耳欲聾,那藍衣少年唇齒開合之際飛出的一句話仍準確無誤的飄入她的耳朵,可是在以后的某一瞬間的回想中,她亦是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聽到了,她只是捕捉到了“鏡月湖”這個信息,便飛轉了身向門外奔去……
“他在鏡月湖等你……”
宇文玄錚話音未落,便見剛剛那個激動得有些不能自持的女孩飛一般的跑出門去。
心中不覺泛出一絲說不出的意味。
四哥即便不說,他亦是知道要安排蘇錦翎入雪陽宮。雖然宮闈深晦,然而在賢妃身邊伺候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否則一旦回到烈王府,依她的年紀也該談婚論嫁了。她一個身份尷尬的庶女,況蘇穆風又對她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心意,若真的將她許配了別人誰能阻攔得了?四哥亦不會插手烈王家事。但在宮中,還可時時看到她,即便無法處處關注,亦知她在何處,在自己目力所能觸及之處……
每次早朝散后,煜王依然會丟下那些三三兩兩高談闊論之人悄然退場,卻不是回府亦不是去玉秀山枯坐,而是出現在她領著毛團經常散步的路旁。
那條路分上下兩層,下方是細石子甬路,上方是平展寬闊的高臺,即便一高一低,卻相依相伴,綿延遠方。他已不只一次看到那秀樹蔥蘢中若隱若現的一角雪白。
他從未見四哥如此在意過什么,而若是她得知其實那個人經常陪在身邊的話又會高興成什么樣子?
然而卻不能真正的以煜王的身份與之相見,所以自她入雪陽宮后四哥便再也沒有向賢妃請安,此刻自是有忙于婚事的借口,可是以后呢?他已是知道四哥的顧慮,也知曉蘇錦翎的決絕,但是這種狀況又會持續多久?一旦真相大白該怎么辦?
可是看到蘇錦翎這般興高采烈,他真的希望一切能永遠隱瞞下去,或者一切就真的如她心中所認定的一般。
在這一刻,他甚至暫時忘記了四哥的宏圖大志,眼前只有風輕輕,葉細細,一絲云淡淡的停在藍天之上。
如果一切真的可以靜止在這一刻,該多好……
蘇錦翎一路飛奔,絲毫沒有迷路……這條路,她不知帶著毛團走了多少次。
當她如小燕般飛到鏡月湖邊,遠遠看到那一抹雪色之際,腳步竟漸漸慢下來。
藍天,白云,清風,細柳,碧水,淡荷,浮暈,幽香……就襯著那個一身雪袍之人,仿佛一張美到極致的畫,唯有微微拂動的袍擺和發梢劃破了這種靜止,卻仍讓人不忍踏入半步,生怕一個不小心,夢便碎了。
可她仍在緩緩接近著,因疾奔而狂烈跳動的心隆隆的響著,眼前模糊著水汽,使這一切更像是一個夢境。
近了,更近了……
她停在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他的位置,看他青絲如水,白衣勝雪,看他負手而立,仿佛嵌進這青山綠水之中……就像曾經無數個驟然醒來的幻夢。
如果真的是夢,就讓這夢永不醒來!
視線清晰復模糊,輕淺的色彩氤氳彌漫。
宇文玄蒼忽的轉過身來……
可惜這一刻,她的眼前正模糊著,只能猜測他的臉上是否是她所期待與想象的驚喜。唇角不知不覺的彎起一絲淺笑,不知不覺的蔓延開來。
“怎么還站在那?過來……”
他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多了難以隱藏的柔情。
她抿緊了唇,將積累了月余的澀苦相思咽下。
只要看到他不就很好嗎?只要他真真實實的在眼前而不是睜開眼便會飛走的夢不就很好嗎?
笑容愈發明媚,加快腳步,走到他面前。
就這般真真正正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依舊冷銳的眸,卻含幾許溫軟,是因了她嗎?依舊涼薄的唇,卻挑一絲春意,是因了他嗎?依舊冷峻的臉,卻多幾分柔和,也是因了她嗎?
就這么笑著站在他面前,就這么笑著看著他的臉,卻忽然覺得腰間一緊,整個人便貼在了他的胸口。
熟悉的淡淡的甘甜之香,就這么輕易的勾出了她壓抑了許久的眼淚,她看到他衣襟上洇濕的點點淡痕,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哭出聲來。
他的懷抱并不緊致,她卻覺得窒息,窒息得仿佛那個冰冷的懷抱瞬間變作火焰幾欲將她燃燒。
“長高了,”他的聲音從耳邊飄落,淡若柔風:“也胖了些。”
她忍不住笑,從他懷里掙出來,抬眸正對上他的隱隱笑意。
“煜王明日舉辦婚事,你怎么有時間出來?”
“他辦他的,我做我的。”唇角的笑意忽有些蒙昧不清,語氣卻異常堅定。
“你……”
蘇錦翎剛想提醒他伴君如伴虎,別因了自己的桀驁惹煜王不高興。唉,她什么時候變得這般小心翼翼了?
話未出口,卻突然聽他說了一句:“想不想出去?”
“出去?上哪?”
她環顧四周,目光停在湖心那似一彎寒月的小亭上。
“出宮。”
他微向前傾著身子,低了頭,唇靠近她耳邊,輕輕吐出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