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玄朗不用去看身邊人的臉色,亦知此刻那平靜的漠然下正隱著怒氣。
本來那錦囊是故意掉在蘇錦翎面前的……四哥一向仔細,怎么會大意丟了什么貼身之物?無非是想引得她過去好瞧上兩眼,以解相思之苦。要知道原本計劃半月方歸,然而才離了四日就迫不及待的回來了,下了朝又繞了那么大的遠跑到她經常領毛團散步的小徑。年節里,宮里走動的人多,所以為掩人耳目還拽上他……這一切本是多么的天衣無縫啊,可偏偏那宮女眼疾手快……他看到四哥取出片金葉子,那眼神那手勢根本就是想直接插到那宮女腦門上的,驚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可也怪蘇錦翎太過遲鈍……她一直就是!唉,她怎么就那么遲鈍呢?
“玄朗……”
“啊……”
他只顧著琢磨剛剛的事,竟沒注意二人已經步入茗湘苑。
“你先回宮吧。”
“哦。”
他悶悶的應了一聲,心里卻道,這是利用完我了,就把我甩了,估計這工夫仍在窩著火,我還是早走為妙。再說園子這般清凈,靜靜心也好。至于蘇錦翎那小遲鈍……估計現在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沒準還要以為四哥又騙了她……這可不好,我是不是應該覷個空找她解釋解釋?
于是趕緊三步并作兩步的溜了。
宇文玄蒼在林中一動不動的站了半晌,忽然道:“出來吧!”
四圍一片靜寂,只有風吹動樹梢幽幽作響。
然而片刻之后,積雪覆蓋的枝葉中忽然響起極短極輕微的窸窣聲,緊接著一個披甲掛劍的英武男子出現在他身后。
“參見王爺!”
宇文玄蒼也不回頭,一任他單膝著地在雪地里跪著。
良久……
“你跟了本王這么久,不是有話要說嗎?”
蘇穆風雙手抱劍而跪,眼睛盯著耀目的雪地。
是啊,他的確有話,可是要如何說起?難道要問這個令人難以揣測其心意的煜王為什么要在除夕之夜擄走錦兒?
早在多日前便聽說錦兒病了,而他一個侍衛卻不方便前去探視,便趁除夕之夜與其他侍衛換了班,趁眾人歡樂之際悄悄來到聽雪軒。
然而未及他進門,便看到一人似抱著什么東西從聽雪軒出來,又三躍兩躍的騰身而去。
那衣著,那身手……定是煜王宇文玄蒼。自己在他身邊作了近十年的皇子伴讀,朝夕相處,根本不可能看錯。可是宇文玄蒼為什么會來到聽雪軒?他懷里抱著的……好像是個人……
也就在剎那,他忽然想起與錦兒在宮里的重逢……
……“哥,你去做皇子伴讀,究竟是哪個皇子的伴讀?”
“四皇子宇文玄蒼,不過現在已是煜王了,怎么了?”
錦兒眼睛一亮:“皇子伴讀是做什么的?”
“陪皇子讀書,騎射……皇子做什么我們就做什么……”
“哥哥認識一個叫宣昌的皇子伴讀嗎?”
他一怔:“宣昌?”
宣昌……可就是“玄蒼”?
可是他們是什么時候認識的?其實這并不重要,關鍵是……宇文玄蒼為人冷厲,心意難測,他身邊的擁躉雖不多,卻皆是可用之人,且其最善利用聯姻結交權貴,他府中的女子個個出身顯貴,精明能干……這樣的煜王怎么會對錦兒……
錦兒是漂亮,然而煜王府并不缺美女,宇文玄蒼也非美色可打動之人,他亦不是沒看過宇文玄蒼是如何將那個妖冶如蛇企圖以色為誘的臨納女子鞭笞至死。錦兒也沒有什么強大的家族勢力,雖然她名義上是烈王府的庶女,這點那位精明的煜王怕是早已打聽得一清二楚。可是錦兒單純,單純得就像一池春水,莫非煜王厭倦了周圍的聰明乖覺巧言令色,所以才心血來潮對錦兒生出幾分興致?
可是對無用之人,煜王怎會舍得浪費時間浪費精力?
煜王思慮深沉,身邊的人怕只有宇文玄朗才能猜得他幾分心思,別人很難判斷從他口里說出的話是真是假,他臉上的表情更是難辨喜怒,這樣的人竟然盯上了錦兒……
宣昌……打一開始他就在騙她,還能安什么好心思?如今想來,煜王府婚禮上那對雙生子因了錦兒大打出手,年前在宮里又是因了她打得不可開交,翻天覆地中只單單隱著個不動聲色的宇文玄蒼,是何等的老謀深算?
他已是同皇上告假去嵐曦寺還愿,卻原來要至聽雪軒強擄病重的錦兒,他到底想干什么?但是不管怎樣,縱然他是煜王,自己也不能任由他傷害錦兒!
他正欲提步追去……當然,在這一瞬,他也想過或許那雪色人影并非宇文玄蒼,或許縱然是他卻因為自己關心則亂而將他懷里的物件誤認成錦兒,關鍵是他想不通宇文玄蒼為什么要擄走錦兒。而且即便那人真的是宇文玄蒼而目前的狀況是皇上已知煜王早于三日前去了嵐曦寺,若是追究下來……腳步在一個個劃過心間的電閃火花下略有遲疑,也就在這時,忽聽得一陣踏雪之聲由遠及近……
是宇文玄錚……他又來做什么?
當然蘇穆風也知道他經常會出現在錦兒身邊,為了錦兒還同孿生兄弟兵戎相見,只是那八殿下怕是到現在也不知道與自己搶女人的并非是他一直看不順眼的宇文玄朗而是……
眨眼工夫,宇文玄錚已然走到門口,輕輕推開了門……
眾所周知,錦兒如今是“臥病在床”,萬一……
來不及細想,飛身而下,只一掌便劈暈了宇文玄錚。
旋即沖進屋子……
守歲燭靜靜搖曳,昏黃的光中床鋪凌亂,只有余溫……
蘇穆風深深的吸了口氣,抬眸望向屹立在前方的人……
鶴羽云紋長氅于風中獵獵飄擺,卻無端端的讓人感到一種迫人的壓抑。
他的確有話要說,可是……要如何說起?
宇文玄蒼轉過身來,冷銳目光與那疑怒的眸子相對,又移到他身上石青色錦緞披風,風過處,隱約現出深藍軟甲背上的豹紋……是二等禁衛的徽記。
不禁唇角微勾,升遷如此之速……皇上果然看中他!
一面冷然靜默,一面疑思揣測,二人就這么相峙許久。
有風卷起地面浮雪,撲撲的落在鶴羽云紋長氅,又壓了那石青色錦緞披風的一角。
“我會娶她!”
沉寂良久,蘇穆風忽然聽到這樣一句。他有點懷疑剛剛是不是雪迷了眼睛,因為他根本沒有看到那個涼薄的唇略有翕動。
“我會娶她!”對于宇文玄蒼這是少有的重復,且又補上一句:“你可放心!”
宇文玄蒼的確有能看穿人心事的本事,而且如此直接,竟是不用他大費周章了,可是……這句究竟是真心話還是戲言?說者心意難測,聽者更難辨真假。
“錦兒不會嫁給王爺的!”
宇文玄蒼狹眸微瞇,目光霎時化作寒冰。
“錦兒……不適合王爺!”蘇穆風攥緊佩劍,生硬道:“錦兒還不懂事,怕是枉費王爺一番苦心。”
宇文玄蒼唇角微翹了翹,露出一絲冰冷的興致盎然:“如此……可不是蘇世子的性格……”
蘇穆風眉心蹙了蹙,艱澀道:“此乃臣真心所言……”
“真心?”宇文玄蒼眼角微挑,眸光犀利:“是怎樣的真心?”
誰都知道蘇世子意圖攔截載秀女入宮的宮車而挨了烈王一頓毒打,又因拒了戶部尚書的提親被吊起來抽了一頓鞭子,半年前卻忽然奏請皇上成了天欒城的一名初等禁衛,這種種的一切可是都為了……一個人?
蘇穆風語塞。
他對錦兒的情意是無法言喻的。因為阻止錦兒入宮,他氣壞了父皇。他拒絕戶部尚書的提親,直言要娶錦兒為妻卻挨了母妃一記耳光,甚至大罵他是“畜生”……
“為什么不讓我娶她?她不是父王的女兒!我們根本就不是親兄妹!”
蘇江烈氣得要拿劍殺了他,是母妃及眾人苦苦跪地哀求。
那一日,蘇江烈砸了府里所有的東西,將他吊起來抽得皮開肉綻。
那一日,蘇玲瓏趁亂逃出府,順利過了初選,成了百鶯宮的一名秀女。
那一日,清蕭園的莫鳶兒忽然載歌載舞了一夜,隨后病倒。
那一日,章宛白似是老了十歲,她淚流滿面的跪在他床前,求他再也不要對錦兒有那種念頭,否則……她哪怕是上天入地,粉身碎骨,也要殺了那個讓她兒子遭受天打雷劈的女人!
混亂中,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可這是真相嗎?如果是人所共知的真相為什么莫鳶兒會被眾人鄙棄?父王曾是那般的深愛那個女人,如果他早就知道一切是個陰謀,又怎么會讓那個女人禁錮在清蕭園十五個春秋?
一時間,似是所有的人都在騙他,一時間,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眼前明暗閃爍卻是捉不到邊際。或許只有去清蕭園,去找莫鳶兒,方能解開所有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