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亂君心

105人面茶花

鳥兒的叫聲清麗起來,風亦柔和起來,帶著潮濕的清香,將天欒城的每一處都染做一派春意。

最美的當屬明霞院。

雖然此際梅花尚在吐露芬芳,卻已被茶花搶去了風頭,那明霞苑的茶花競相吐蕊,朵朵壓枝。風吹過,搖曳生姿,芳香陣陣。無論遠望還是近觀,均如霞霧縈繞,明艷照人。真個是“似與春風相解語,枝頭絢燦泛霞光”。

據說在帝京,茶花開得最好的一處卻是在清寧王府,那清寧王人才出眾,府中的花也是艷壓群芳,相比下,天欒城的明霞苑倒顯得有些遜色了,卻仍舊吸引著妃嬪宮女往來穿梭,尤其是二月十二花朝節這日,明霞苑幾乎被擠得沒了落腳之處,枝頭不僅是花兒明媚,還飄垂著各色的彩條。

因為此日是花神的生日,宮廷民間皆剪彩條為幡,系于花樹之上,名曰“賞紅”,表示對花神的祝賀,之后還要到花神廟去燒香,以祈求花神降福,保佑花木茂盛。

當然,祭花神的并不全是女子,蘇錦翎她們到時,正撞見襄王在幫王妃安容和兩個夫人往花枝上系紅繩。

襄王身材異常魁偉,即便隔著黑色蟠龍紋錦袍亦是能看出臂上的肌肉隱隱突起。

蘇錦翎不是第一次見到他,每次見到都會立即想起那座著名的雕塑《大衛》。且襄王膚色亦是健康的古銅色,面部輪廓剛勁有力,是典型的美男子。

只是這個美男子總是一副傲慢之態,一側唇角微斜,似是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就包括從王妃安容手里接過彩幡時亦是滿臉的不耐煩,懸掛之際又因為用力過猛扯斷了紅繩,當即將彩幡擲在地上,大步離去。

那兩位夫人則是滿臉的幸災樂禍,系了手中的彩幡,妖妖嬈嬈的追了襄王去了。

只余安容立在樹下,面上無悲無惱,拾了地上的彩幡,無奈何卻斷得始終連不起來,只得嘆了口氣,將彩幡搭在枝頭上,然而未及她離開,那彩幡便滑落在地。

低頭再撿時,面前忽然出現一條彩幡,循著望去,卻見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

她沉默片刻,接了那彩幡,系于枝頭。

離開時回頭瞧了那小宮女一眼,但見她已同其他宮女跑到茶花林中,一襲碧湖青色襦裙雖極素淡,卻難掩笑靨如花,竟將枝頭的燦爛都比了下去。

她的唇邊也不覺露出笑意,轉眸之際,忽然看到對面廊廡下立著一人,卻是幾乎隱于花海中,只有一角雪色時不時的飛出枝下。

那人的臉被廊檐遮做一片陰影,難辨神色,可是不知為什么,她覺得那雙一向冷銳的眸子此刻滿是柔情深深,正執著的望著那個碧湖色的身影。

心下訝然,然而他所對的方向亦是煜王府女眷的所在……

不禁暗笑自己多事。或許是因為煜王從不參與這些女兒之事,不過聽說他現在極寵夫人方逸云……這便也難怪了。

再回頭時,他的身邊已經多了個穿湛藍袍子的少年,二人低語片刻后,他又往那邊看了一眼……不知為何,她仍舊覺得他是在看那個碧湖色的身影。只可惜那小宮女一直背對著他同其他宮女在花間忙碌,而且依那個角度,怕也是難以看到隱在花林后的煜王。

“錦翎……”

一個爽朗的聲音自茶花深處傳來,而先于這聲音殺出的則是一身緙絲錦袍的九皇子宇文玄徵,后面緊跟著文定王的郡主宇文婉兒。

蝴蝶似的小姑娘站在花樹下興奮跳躍:“父王,我要賞紅,父王,我要賞紅……”

宇文玄桓從廊廡下走出,笑著抱她起來,讓她選了最滿意的枝條系了彩幡。

宇文玄徵故作穩重,眼睛卻巴巴的瞅著那彩幡。還一蹦一蹦的要將它拽下來,氣得婉兒直叫。

安容注意到煜王此前本已打算離開,卻不知為何停住腳步,再次望向這邊……

“錦翎……”

蘇錦翎循聲看去……剛剛便好像聽到宇文玄錚叫她,她已是瞧了半天,卻是連人影都不見,是自己幻覺了還是這花成了精?

剛轉了頭,又聽得一聲喚:“錦翎……”

她沒好氣的看過去,然而還沒等看到宇文玄錚先聽得四下一片驚呼,隨即是一片死寂。

詫異間,只聽他笑聲朗朗自茶花后露出碩大的腦門,詭譎的沖她擠一擠眼,然后往旁邊一讓……

似是有清風襲來,吹動了半白半粉的茶花,吹落了幾片輕盈的花瓣。

花枝浮動處,緩步踱出一個男子……

一襲白中泛著藍星的敞袖衣袍,衣襟虛掩,腰間只拿宮絳松松的一收,意態極是閑散,卻難掩身條昂揚,俊骨臨風。長發如墨,亦是拿絲帶于中間松松的一攏,只余幾縷散發于行動間飄逸翻飛。

渾身上下無一絲裝飾,卻無端端的牽引著人的心神。

也不知是誰難掩激動的驚叫了一聲,他便十分隨意的往這邊看了一眼……

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狹長微挑,就那么斜斜的看過來,眼梢流星,似在笑,又非在笑,而仿佛無限風華盡在這一雙眼中,霎時屏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有那么一瞬,蘇錦翎也覺得心跳靜止。

那雙眼……似是在哪見過……

眼前忽的閃過一個白衣少年,半躺在池塘邊的綠蔭之下,偏過頭來望向她。眸子半開半閉,魅惑異常,妖蠱異常……

是他?!

若是無這雙眼,她定會以為“玄逸”不過是個音同人不同的名字,而回憶恰在此刻又往旁邊挪了一步……

……“哈哈,無礙!玄逸,以后救人要先學好本事,省得讓你四哥再去救你……”

四哥……便是宇文玄蒼嗎?

原來當年救自己的人竟是他?!

心潮涌動,怪不得在船上跌倒,他護住自己時曾低聲道“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第二次……”

還有那經常浮現在夢中的冷銳的眼……

原來他早就認出她了……

此刻若說人世間沒有緣分存在,誰又會相信呢?

“六哥,就是她!”

宇文玄錚抬臂一指,那興奮得發亮的目光就好像是警察叔叔發現了潛逃多年的特大號通緝犯,而且未及聲音落地,人先蹦到蘇錦翎面前,弄得打后面跟過來的宇文玄瑞嘆息的搖著泥金折扇,把自己那一顆油光水滑的圓腦袋扇得來回晃動。

宇文玄錚幾乎是把蘇錦翎抓到了宇文玄逸的面前,蘇錦翎抬眸瞧了他一眼,心臟咣的撞在胸壁上,趕緊垂下眼簾。

這個男人實在是……她拼命的在腦子里搜羅當初那些秀女形容他的諸多美妙字句,偏偏一句也想不起來,便打算自己弄出幾個詞來概括,偏偏所能想到的都無法盡述他的……美。

的確,他美得無與倫比,美得令人無法逼視,世間一切美好的形容詞在看到他后都得宣布集體自殺。然而又不像女子一般陰柔,眉宇如峰,如墨點染,清雅俊逸,唇艷如丹,唇角銜笑,不語自芳。然而若說真的美到什么程度也不盡然,只是端端的就是攝人心神,舉手投足雖似漫不經心卻盡顯風流蘊藉韻致無邊。此等男子果真是“郎艷獨絕,世無其二”……她終于恢復記憶了,難怪女孩子們要為之瘋狂,難怪瑜妃每每談起這個兒子,唇邊的笑意會那般滿足又醉人。

雖是垂著眼簾,卻覺得他的目光好像落在她身上。好奇的掀睫一瞧,正見他垂眸看著自己。四目相對,心跳再次慌亂。

這貨不是人這貨不是人……蘇錦翎在心底默念,這貨是妖孽這貨是妖孽……對,生得過于魅惑的男子非妖即孽!

這么一想,心里的迷亂頓時豁然開朗,又猶如放了根定海神針,還有了種降妖除魔的勇氣。

鎮定抬眸,對上那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目光,心底雖是一震,卻不再慌張。

那魅惑的眸子似是流出笑意,卻只是一瞬,轉眼便是一副云淡風輕。

宇文玄錚卻是分外得意。他早就想把他那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六哥帶給蘇錦翎瞧瞧,就像急于向無知者顯擺一件寶物一般。要知道他早已將蘇錦翎當作寶貝“獻”給了宇文玄逸,最近他與宇文玄逸的暢談的中心話題就是她,當然也只是他一個人哇啦哇啦的講,宇文玄逸都是手執書卷斜倚在貴妃榻上,但笑不語。若是宇文玄瑞在場則是長吁短嘆,搖頭晃腦的表示無奈。

蘇錦翎已是有點惱了,宇文玄錚總是干這種沒頭沒腦的事。叫她過來干嘛?和一個妖孽大眼瞪小眼?周圍已是略有騷動,估計她若再待下去,那些個又妒又恨的目光就要把她凌遲了。

“你上哪去?”宇文玄錚一把捉住她的臂,又沖來路怒吼:“磨蹭什么呢?小爺還等著呢……”

幾個太監抬著鑼鼓抱著胡琴小阮之類又拎著椅凳的自廊廡入園,在小寧子的指揮下安置好,坐穩,拿出了專業姿態,統一的看向這邊。

蘇錦翎愕然,宇文玄錚這又要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