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翎只是蒙著眼睛,否則見此情景定要忍不住笑了。
她不斷被人沖撞,卻是抓不到一個,索性站在原地,任她們吵鬧。
忽然,似有一縷極淡的略帶一絲難以察覺的清寒的香氣攜著溫涼的風撲面而來。
這風正撞在她身上,柔柔軟軟,她的指尖仿佛還碰到那一劃而過的涼潤,如絲綢一般的滑順……
未及詫異,便仿佛被風輕輕的擁了下,一個聲音亦載著香氣如柔風飄過耳畔:“謝謝你……”
她方一怔,便已有人喊道:“是王爺,怎么會……”
那聲音已是帶著幾分哭腔,緊接著,四下里一片哀嘆,仿佛人生的重要信念就此坍塌。
蘇錦翎緩緩拉下汗巾,對上那雙魅惑的眸子。此刻,那眸中盡是暖暖春意,就那般融融的看著她。
那絕對是雙可以蠱惑人心的妖瞳,她只是隨便看了一眼,便覺得魂魄好像被吸了進去,以至于周圍噓聲四起,她方回過心神,竟不知與他對視了多久……
“怎么會是她啊?”這是哀怨。
“唉,我不要活了啦!”這是絕望。
“過分,怎么可以這樣?”這是惱怒。
“都是福祿壽喜,你瞎攪合什么?”這是痛恨。
“錦翎,討個賞便罷了,王爺都被你看得不好意思了!”這是紅果果的嫉妒。
她急忙垂下眼眸,臉頰發燙,忽的想起剛剛他好像在耳邊說了三個字……謝謝你……
為什么要言謝?她不解。
不過她也不敢肯定自己是否真的聽到這句話,因為方才實在是太亂了,而且若他真的說了什么,那句輕語的聲音怎么那么像……
“快呀,錦翎,快向王爺討賞!”千青嚷道。
只一句,就將她飄到玉秀山的心神勾了回來。
“是啊,趕緊趕緊!”
“不行,錦翎又沒有猜出王爺是誰,怎么可以討賞?”又是盼夏滋事。
平日這蘇錦翎就在主子面前極得寵,可不能什么都讓她搶了風頭,尤其還是在清寧王面前……
“王爺還沒有說什么,哪個要你多嘴?”福祿壽喜就是看不上她。
盼夏憤恨的目光狠掃過去,忽然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使勁擰……就是這個小死太監,胡跑亂撞,結果便宜了蘇錦翎……擰死他!擰死他!
“哎呦,哎呦……”福祿壽喜一通慘嚎。
“唉呀,盼夏,福祿壽喜也沒說錯啊,這是否賞人自是全憑王爺說得算……”“再說王爺人才出眾,哪個會猜不中?”
眾女一邊是等不及,一邊是開始討好福祿壽喜,都希望稍后由王爺身邊這個小紅人一痛亂撞好青眼有加的將自己撞到王爺懷里去,就算他撞不到自己,自己也要趁亂飛撲到王爺懷里去!于是心里紛紛埋怨,這個死心眼的盼夏,難道就不知道什么是小不忍則亂大謀?
盼夏則被嫉妒迷了心竅,見眾人均向著蘇錦翎說話,不禁手下力度更重。
“王爺,快救救小的,小的就快成一只耳了……”
眾人大笑,紛紛上前相勸解救。
宇文玄逸瞟了那團熱鬧一眼,移目蘇錦翎,就那么定定的看著她,笑意微微,似認真又似玩笑的問道:“想要什么?”
蘇錦翎垂下長睫:“奴婢什么也不想要。”
“那怎么行?”他語帶訝然,似鄭重又似漫不經心:“規矩怎好更改?豈非壞了本王的名聲?”
狹眸微瞇,又遽然睜開,目若春水,似是恍然大悟道:“我身上這些男人的玩意你自是不愛,正好……”
敞袖驀然翩飛,修長優美的指捏著一只琉璃翠鐲子:“這倒是女孩的物件,正好賞你!”
話音方落,已拾了她的腕戴上去。未及她抽回手,但覺腕上一緊,人已不由自主的向他倒去,耳邊卻是恰到好處的擦過他的唇瓣……
“如此,可是物歸原主了……”
一驚之際,人已是站穩。剛剛的“意外”仿佛是過身清風,好像根本沒有人發覺,就包括一直注意這邊動靜的千青也只是以為清寧王不過是將那鐲子套在蘇錦翎的腕上,心里還琢磨著怎么就這般湊巧……
物歸原主……
他是一直在她們看不見的地方暗中關注嗎?否則怎么會……
她懷疑的看向他,卻只看到笑眸相對,那目光……
“給煜王請安,煜王吉祥……”
耳邊忽的傳來眾女叩拜之音。
煜王……
她猛的回頭,正見一身雪袍的宇文玄蒼立在遠處。
他的面前是一群俯拜的宮女,身后是長空無限,碧草萋萋。
他負手而立,衣帶當風。只往這邊睇了一眼,目光似是在她臉上稍作停留,而后便望向遙遠天際,那里正有一只風箏落寞飄搖……
宇文玄朗就知道自己又被無視了,反正他已經習慣了,而且眼下這狀況也沒時間讓他自憐自艾。
“你們在玩什么,這么開心?”他故意擺出高興的語氣。
“回七殿下,奴婢們在玩盲人摸象。”
七殿下平日里也是個開朗平和的人物,可是有了宇文玄蒼在場,宮女們回話都小心翼翼。其實宇文玄蒼對她們并無苛責,關鍵是他為人實在冷漠,面上又掛著永不融化的寒冰,對一切都仿佛視若無物,不知不覺的就讓她們敬而遠之。
“盲人摸象啊……有意思,不如加我一個如何?”宇文玄朗搓搓手,躍躍欲試。
“奴婢萬分榮幸!”
話雖如此說,卻是無一人敢動。從開始到現在,那群宮女一直跪在地上,沒有宇文玄蒼的發話,誰也不敢起身,就連眼皮都不敢抬。
而今這邊唯一呈站立姿態且毫不回避直視宇文玄蒼的只有始終笑若春風的宇文玄逸和心里不停折騰著“他怎么來了”這一句的蘇錦翎。當然,身為奴婢,她亦應跪拜,然而幾日前茗香苑的所見以及他對自己的種種關切寵愛齊齊在心里翻滾,又莫名的猜想他能夠出現在此地是不是尋她而來,剛剛與清寧王那看似曖昧的一幕會不會引他誤會……結果百味陳雜,自是想不到要行跪禮,竟是忘了如此正彰顯了二人關系的非同尋常,好在宮女們都目不斜視大氣不敢出,否則……
福祿壽喜倒是偷偷轉了頭,看向自家王爺,但見宇文玄逸依舊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
他又悄悄轉頭,繼續趴好。
“四哥……”宇文玄朗見這兩邊都僵住了,急忙悄聲喚道。
宇文玄蒼的神思好像真的系在了那風箏之上,又過了片刻方轉過目光,越過跪拜的宮人,直接落到宇文玄逸身上。
“清寧王好雅興!”
聲音冰冷,使得這個暖和的春日霎時籠了一層寒氣。
宇文玄逸笑得柔和且燦爛:“今兒本是外出踏青的好日子,怎奈皇上后日便要南巡,交代下許多事務,閑來只能在宮內走走,卻不想……煜王不是正要隨駕南巡嗎?今兒怎么也得了空?莫非……”
宇文玄蒼唇角微彎,似是看向他又似是掃向蘇錦翎:“我只看那風箏飄搖不定,還以為它是厭倦這束縛,要乘好風而去呢……”
其余人聽得是一頭霧水,而但凡得知他二人之情的,無不明白此中喻意。
蘇錦翎咬住嘴唇……果真是誤會了。然而為什么不讓他誤會呢?他與方逸云……為什么我就不可以?而且我和清寧王本來不過是……想要解釋,卻無力解釋,只看著他那若有若無的笑意愈發的冷,冷得在她眼前蒙上一片薄霧。
宇文玄逸笑得愈發粲然:“風箏本就是風的愛物,若讓它只憑一線牽系,而那線又非一心一意,未免暴殄天物。如此,不若隨風而去,倒是自在……”
此言聽來似只是在講風箏,若是落在有心人的耳中則是一語雙關。
宇文玄蒼已是眉心微鎖,目露寒光,宇文玄逸則依然笑若春風,與之淡然相對。
蘇錦翎卻是有些忐忑,若是宇文玄逸知曉她與宇文玄蒼之事,此話不能不說是別有深意。
莫名的,就想起那日在玉秀山聽到的那個如風般輕渺的聲音。只是……他又怎會知道這此中種種?
“清風如可托,終共白云飛。雖言風箏只有憑借風方可旁云而飛,然而若真是能與白云相伴白云又可與之相隨,又何嘗不是人生一大幸事?”
宇文玄逸望向那搖曳的風箏,似是自言自語。忽的袍袖一抖,只見那風箏陡的顫動一下,又轉了幾個圈子,搖搖的飛遠了。
凝神片刻,笑意重現,告了辭,飄然遠去。
宇文玄蒼遙望天際,神色陰郁,待目光轉向蘇錦翎時,卻又被她刻意避開。
就那么遠遠的望了她一陣,終于反身離去。
宇文玄朗一直沒有發揮智慧的機會,況他面對此種事也毫無智慧可發揮。他看著蘇錦翎,面色急切,卻又什么都不能說,只能重重嘆口氣,追宇文玄蒼而去。
眾人見人都走得遠了,方紛紛起身,面面相覷,皆不知剛剛唱的是哪出,待要重新游戲,又沒了此前的心境,只能各自收拾了東西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