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卉已被拖下去了,周遭人得了吳柳齊嚴厲的掃視,急忙滅了心中的那點小猜疑,亦知要將此事盡數從心底抹去,否則……
“過來。”
皇上已卸了朝服,換了鴉青色的軟緞直身長袍,端坐在龍案旁,招呼蘇錦翎過去。
蘇錦翎不動。
她亦是不喜歡雁卉突然莫名其妙的喊她主子引得她胡思亂想耽驚受怕,然而又是因此被連累受罰。她也知雁卉無非是想討個好,可不過是上個夜怎么就弄出這么大的麻煩?而且事情還是因自己而起……
吳柳齊經了這幾回相處,已是有些能摸透蘇錦翎的心思了,于是趕緊解釋道:“雁卉口無遮攔,理應受罰,而罰亦不過是餓上一日。而且她擅自揣度圣意,險些釀成大錯,皇上不予追究,已是額外開恩了。試想這宮中幾萬人,若是都如她這般口無遮攔,且將她今日所言擅自傳播,那么錦翎姑娘你……換作別的事,亦是同樣道理。皇上如此,亦是小懲大誡,錦翎姑娘可不要誤解皇上一番苦心啊……”
這“苦心”二字說得極重,蘇錦翎卻只能理解其中的一層含義。
想來這人與人之間的矛盾,還真不是三言兩語能解決的。宮中的彎彎繞……她本以為自己已經精進了,然而面對現實,不得不承認還需修煉。
吳柳齊見她神色稍動,連忙小聲催促:“皇上在叫你呢,還不快過去?”
蘇錦翎因為誤解了皇上的苦心,正兀自內疚,抬眸見了吳柳齊鼓勵的目光,方磨磨蹭蹭的向龍案走去。
“皇上……”細弱的聲音簡直低如蚊蚋。
雖無下文,可她這般小心翼翼,難道不是承認自己錯了的愧疚嗎?
可是宇文容晝仿佛沒有聽到,只專心在紙上寫字。
她尷尬的站了半天,再轉頭準備向吳柳齊求助時,卻發現吳大總管早已不見蹤影,而且應在殿內伺候的宮人也不翼而飛。
就這般靜靜的立著,看著那紫金百合大鼎內飄出的裊裊輕煙絲絲吟唱。
“你倒自在!”
耳邊忽然傳來這一句戲謔。
轉眸……竟不知皇上已經看了她多久。
“皇上,奴婢剛剛……”她努力的措著詞,準備來一番檢討。
“剛剛?你剛剛怎么了?”宇文容晝若無其事的掉轉了目光,繼續對著紙卷。
皇上是忘了方才的事嗎?可是看他那微微勾起忍笑的唇角……
“笑什么?”
皇上突然的發問令她發現自己的唇角亦在不斷上翹。
“皇上是原諒奴婢了?”
“這會倒又聰明了。”宇文容晝笑嘆:“過來,朕要罰你!”
蘇錦翎笑容一滯……這皇上的心思可真難琢磨啊!
可是挑眸一看,皇上這是……
宇文容晝指著一沓紅線直格的紙:“三日之內,需將這上面的字均認得清楚,寫得明白!”
語畢,又遞過一只漆木盒。
打開……彩玉雕就的貓形筆架、白陶竹節的筆筒、四卷荷葉陶制筆洗、天雞銅質水滴子、白玉碾獸面錦地的水中丞、玉兔鎮紙各一只,均是小巧精致,玲瓏秀氣。另有一塊浮雕石硯,磨得極細致,竟似玉般光澤。其旁擺放一長方小盒,內盛三支鳳尾竹管的兔箭毫,又配有三塊雕印嫦娥奔月圖的徽墨。各式各物,均碼得齊整。
隨后,一沓宣紙又出現在視線中。
宇文容晝指著一旁仿似憑空出現的一桌一椅:“去吧。”
她有些悲壯的走向那為她準備的學習地點。
前世她并不是個十分熱愛學習的學生,今世竟要還將已會的知識重新來過,而且還是從初級做起……
二、三……皆是繁體。
皇上的字很漂亮,遒勁渾厚,力透紙背。
“從今日開始,但凡在清心殿,朕批奏折時,你便在一旁習字,若有疑難問朕便是。”
“謝皇上。”她恭順的應了,心里卻叫苦不迭。
她是“文盲”啊,文盲要如何做起?
偷眼瞅皇上……已經開始批閱奏折了。
她松了口氣,拿水滴子往硯臺里倒了點水,拈了墨條輕輕研起來,邊研邊琢磨如何演好文盲這一角色。
待覺得準備得差不多了,攥了筆,就要在紙上下手……
“朕知道你會執筆……”
她一驚,卻見皇上正在目不斜視的看著奏章。
收了目光,端正的拿了筆,卻覺手在顫抖,隨后十分艱難的在紙上畫了一筆……
“不問朕現在寫的這個字念什么嗎?”
宇文容晝的目光斜斜的掃了過來。
手心已盡是冷汗。
皇上究竟是想教她習字還是想借此測試她是否有欺君之嫌?
“奴婢……奴婢見皇上正在批閱奏章,不敢打擾……”
宇文容晝唇角紋路略深,似是沒有發現這是一句謊言:“你現在寫的這個字念‘一’,一張一弛、一諾千金、一念之差,還有……一見鐘情、一日三秋,都是這個‘一’。但凡做事,定要一心一意方能成就一番大業。一鳴驚人者有之,然而更多的人卻要靠一點一滴的積累,一絲不茍的努力,你可明白?”
“奴婢知道了。”
因了驚嚇,因了緊張,筆尖在紙上哆哆嗦嗦,那道線便也出現許多的波折,倒真有點初學者的味道。
期間,她數次偷著瞄皇上,卻見皇上的確是專心致志的批閱奏折,并沒有注意她這邊的動靜,也便漸漸安下心來。
晚膳,依舊是她布菜,方發現除了節日,皇上的晚膳只是區區的六菜一湯,不過她照例吃得很飽,然后又被吳柳齊支使著干這干那。
她咬牙隱忍,看來在清心殿這十天里,似是要把她過去一年的活都干盡了。
本以為到了戌時,她便可以解放了,怎奈皇上又拿起了奏折,也不發讓她回去的話。
她故意在皇上面前晃了幾圈,皇上卻瞄都沒瞄她一眼,只專心于奏折之上,慢吞吞道:“忘了白日里朕同你說什么了?”
……“從今日開始,但凡在清心殿,朕批奏折時,你便在一旁習字……”
皇命不可違啊!她哀嘆,可是據說皇上批閱奏折往往要熬到很晚,有時甚至徹夜不眠,而且,皇上昨天睡得早,積了一大堆作業,再加上今天的……天啊,她豈不是要跟著熬通宵?在皇上身邊當差果真是個苦差事!
吳柳齊這回不折騰她了,命小宮女給二位開夜車的人物各奉上一碗提神醒腦的參茶,蘇錦翎的桌上還備了兩碟精巧的糕點,然后便攜人退了下去。
殿內只有二人,除了屋角的銅漏時不時的輕嘆一聲,再無其余聲響。
時至三更,宇文容晝放下最后一本奏折,舒展了下筋骨,望向一旁的小人兒。
人已經斜斜的撲倒在桌上,手里尚拿著筆,看來臨睡前依然在努力習字。
唇角就這般浮上一絲笑意,輕手輕腳的移到桌邊。
她正枕著厚厚一摞紙,最上面的一張只寫了兩筆,且墨跡未干,而她的臉恰好貼在其上。
忍笑,輕輕從她手下抽出另一摞已經寫好的紙。
可是只這一動,那羽扇般的長睫便微微一閃,旋即睜開眼睛……
懵懵醒來的蘇錦翎帶著前世遙遠的記憶,竟恍似回到課堂上,因為睡著了被班主任捉了個正著,忙慌的捉起筆來,有模有樣的學習……
耳邊傳來輕笑。
抬眸……
記憶中最殘酷最無情的班主任的臉和皇上的臉繽紛錯亂了交換了許久,終于定格成皇上的臉。
還好是皇上……
剛剛她做了個噩夢,夢見一群人在考語文。她原本答得飛快,然后便交卷出去玩了,卻忽然想起作文沒寫。急忙趕回,向監考老師討卷子。可是監考老師死活不給,她急得不行,就要給人家跪下了……
心里還在琢磨,不過在古代生活了這么段時間怎么膝蓋都變軟了?
她已經好久不做這類噩夢了,都是皇上,偏讓她學習……
“寫的不錯!”皇上翻閱著她的作業:“可是……怎么都是‘一’啊?”
“皇上今天就講了個‘一’。”
說實話,語氣是很有些抱怨的。
“原來如此,看來是朕的不是了,”宇文容晝恍然大悟:“那么明天就講《三字經》!”
“啊?”她驚叫。
“錦翎這般驚訝莫非知道《三字經》內有多少字?”
驚叫收聲。皇上為什么總要糾結她是否識字的問題呢?當然,這涉及欺君。像皇上這樣位高權重者見慣了他人的唯唯諾諾,怕是最難容忍被人欺騙吧。豈止是皇上,誰又喜歡被人欺騙?而這般屢屢試探是不是就想定她個欺君之罪呢?
長睫微閃,瞬間垂下,將“既是《三字經》自是只有三個字”咽下……過度的裝瘋賣傻,只能更顯心虛。
“奴婢不知,奴婢只知人常說的幾句。”
“哪幾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茍不教,性乃遷……”
“教之道,貴以專。”忽的微微一笑:“其實錦翎并不是完全不通文墨嘛,這些個‘一’中有‘兩筆’就寫得格外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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