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亂君心

471怎可甘心

醉月吟風

不僅如此,周邊一些屬國聽聞景元帝病危,又沒有立太子,亦是蠢蠢欲動,于是各地的密報雪片一樣的飛入天欒城。

可無論朝廷情勢如何波詭云譎和邊境態勢如何劍拔弩張,天欒城的昭陽殿里依然燭火幽幽,籠著仿若從屋頂瀉下的落地明黃蛟綃紋錦帳。

帳簾微動,如波起伏。

看不見里面的人,殿內一片安靜……

“哈哈……死了,終于要死了……”

陰暗的密室內,一個披頭散發之人正渾身戰栗,發出夜梟一般桀桀的笑聲。

“宇文容晝,若是你知道害死你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是不是會死得更痛快些?哈哈……”

他笑得不能自已,仆倒在地。

笑聲戛然而止,令人覺得他可能因為過度興奮所以氣絕身亡,然而下一刻,仿佛有風窩在了墻角,半天找不到出口,呼呼亂響,旋即沖破了阻礙,帶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隨后笑聲又起。

宇文玄蒼立在對面,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仿佛早已習慣了他這種“死去活來”。

“他還有多久?”段戾揚靠著陰冷的墻壁,氣喘吁吁。

“我的話你會相信嗎?”

靜,片刻后,笑聲再起,卻很簡短:“這次,我信你!”

段戾揚并非一直被囚于地道,他偶爾會出去“放風”,扮作乞丐模樣……當然,他現在的樣子不用裝扮已是很像了。

他來到市井中,在茶館飯莊門邊曬太陽,于是人們的閑談便飄到了耳朵里。最近他們談得最多的就是景元帝的身體,還有他為何直到現在依然不肯立太子的古怪。

他坐上一天半天,然后收起地上的額外所得——幾個銅板,再回到地牢。

宇文玄蒼從不擔心他會一去不歸,所以也不派人跟著,因為除了地牢,他再無別處可去,而且,彼此有求于對方,段戾揚更是認為他手中的交換條件價值連城,所以怎肯放棄這么有力的“保護”?

宇文玄蒼瞇了眸子:“御醫說,還有三日……”

隔著骯臟的亂發,一瞬不瞬的望住宇文玄蒼,目光定在他的臉上,似乎依然在懷疑他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然而,他所見的只不過是一抹模糊的雪色,并非牢房光線陰暗,而是……為了防止宇文玄蒼對他動用禁術,他自毀雙目,如今只可辨別顏色。

“三日么,太長了,他早就該死!哈哈……”用力喘息,胸口像是鼓著風箱:“不,太短,太短了,怎么這么快就要死了?我遭的罪他還沒有受過。不行,我不能讓他死得這么順利!至少我得讓他知道是誰殺死了他……他的親生兒子!哈哈……他一直想讓我死,只可惜我還活著,而他……這傳出去,宇文容晝的一世英名……哈哈,他怎么教育出了這樣的好兒子?為了女人,殺死親爹,哈哈……我得告訴他,我得親口告訴他,我要看他怎么痛苦,怎么慢慢的死去。我還得讓他親眼看我如何坐上那把龍椅……哈哈,或許我坐不了多少時日,然而正是因為他,因為他征戰四方,到頭來,這四方蠻夷趁他病危揭竿而起,意圖報仇雪恨,荼毒中原百姓,這都是他造下的孽,哈哈……我倒要看他如何留名史冊?如何去見地下的列祖列宗?父皇,這就是你選的好太子,你為了他廢了兒臣,就讓他毀了你苦守的江山!哈哈……報應,報應!哈哈……”

狂笑震耳,密室堅固的房頂似是生出細小裂痕,掉下塵土簇簇。

飄舞的煙塵中,那個雪色的身影仿佛是不知何處投下的一縷光,兀自巋然不動。

段戾揚笑夠了,再次望向宇文玄蒼,聲音嘶啞,卻是一字一頓道:“我要進宮!”

那人的生命已經進入了最后階段了吧?否則他怎么會聽到哭聲?極是壓抑,因為人還沒有徹底死掉,是不能哭的,這就是宮里的規矩。

太極殿里空無一人,冰冷陰森,全不同于他記憶中的樣子。

那時,父皇上朝,他便站在父皇的身邊,看著兩側的大臣匍匐一地,山呼萬歲。

他知道,遲早有一天,他會成為座上之人,接受眾臣朝拜,接受百姓敬仰。

那時,他最喜歡看到的就是朝陽如何自敞開的殿門一點點射入,于是便好似有金光自門口一線線鋪開,一層層的暈染了朱漆柱上的蟠龍,一筆筆勾描了殿頂的祥云,整個大殿仿佛被點燃般燦爛奪目,金碧輝煌。

他立在高高的金階上,看著金光緩緩爬上他繡著八爪龍的錦袍,將那杏黃點作明黃,那隱于紋理間的金線亦在閃閃發亮。

即便沒有鏡子,他亦知自己此刻是光芒萬丈,恍如東方旭日。

有無數的目光無比艷羨的瞻仰著自己,包括立在右側第三位的他——宇文容晝,這個小他兩歲的皇弟。

他們都想站在他這個位子,然而很可惜,這個位子只能站一人。母后與父皇極是恩愛,他亦是聰明異常,能力出眾,有目共睹,所以他的地位無法撼動,所以,他很是有些悲憫且驕傲的俯視那些階下之人,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恍若神祇。

然而一切均結束于那場戰爭。

歷順五年三月十七日,赫祈人長驅直入攻入帝京……

他要帶兵守衛天欒城,可是母后說……

“容揚,外面太危險,你就留在這陪著母后吧……”

“不,我要保衛皇城,這是我的天下,不容許任何人有所毀傷!”

“傻孩子,”母后攬過他:“在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你父皇負責統領天下,文臣武將各司其職,都是用來聽皇上的號令,協助皇上治理天下的。百姓最幸福了,什么也不用做,只需按照朝廷的指令安守本分就好。現在發生了危難,皇城也自有人去守著。那些侍衛拿了皇家的俸祿,自是要為皇家賣命,這便是他們的責任。而你只需做你的太子便好……”

“可是容晝他們……”

他看到宇文容晝身先士卒,帶領禁衛軍在奉儀門浴血奮戰。

他開始著急。

宇文容晝是公認的才能僅在他之下的皇子,父皇也極看重他,雖然無論宇文容晝再怎么努力將來頂多封個親王,可是他受不了那些將士對宇文容晝的擁戴,就好像生生分去了原本屬于自己的光芒。

母后笑了笑,那笑容就像朝陽一樣溫暖和煦:“那是因為他們認為自己擁有的太少,所以急著拿命去換。可若是命沒了,得了再多又有什么意義?而我的皇兒是天之驕子,為何要同那些沒有正規血統的人一樣去拋灑鮮血呢?萬一你有個閃失,這太子一位豈非便宜了他人?”

“可是……”他明顯的動搖了,卻不無擔心:“萬一他立下戰功,父皇會不會……”

“不會的,你是正宮嫡子,太子一位非你莫屬,而且……”母后又笑了,笑容帶著些許的危險和神秘,使得那張原本美麗的臉略顯詭異:“父皇非常‘愛’母后,母后是絕對不會讓父皇傷害你的,絕對不會!”

母后抱住他,下頜摩挲著他的發心:“你留在這,陪著母后,也是在保護皇城……”

他留了下來,于是失去了太子之位。

他不明白一向對母后言聽計從的父皇此番為何會如此堅決,而那些大臣則一邊倒的擁護宇文容晝。

他方發現,在不知不覺中,在他驕傲得只看得到天上的太陽而無法體察下情的時候,宇文容晝竟是在偷偷收買人心……

宇文容晝成了太子,他則被幽禁于延年宮。

一天夜里,他偷偷跑去找母后,他要問問母后為什么事情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可是到了華陽宮,他看到母后吊在梁上,竟已是死了好幾天……

然后一切形勢急轉直下,宇文容晝趁父皇身體日衰,竟是尋了借口將他逐出天欒城,又派人一路暗殺。

好在那個殺手曾受過他的恩惠,放他一馬。可是他從此流落民間,受盡疾苦。為了復仇,他加入了奉仙教,從一個養尊處優的太子淪為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每日里遭人欺負還要陪著笑臉。

為了飛速提升功力,為了取得教主的信任,不惜成為他的“試功童子”,修煉不知打哪傳下的功法,結果每月十五之夜都要遭受摧肝裂膽的折磨,唯一的收獲就是果真功力大增。于是成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掌擊斃那個白發雞皮的老怪物,成為奉仙教新一任的教主。

誰不服,就殺誰。

那一刻,他充分體會了高高在上的滋味,血腥之氣更刺激了復仇的欲望。

今日他是一教之主,而明朝……宇文容晝,即便你現在登上皇位,我也有本事將你踩在腳下!你……原本就是該仰望我的……

于是,他奉上了最愛的女人……

可是宇文容晝不肯死,楚玉又背叛了他!

怎么所有的人都站在他那邊?他到底有什么好?

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