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了身孕了？”
越太后手里的佛珠捻動，眼睛始終閉著，面朝佛龕。
“是，請了穆太醫的孫女去府上住著了，說是身子太虛，怕有不好......”
穆北海？
可惜那穆家的那個丫頭一身才智，卻心太軟，不肯為自己所用。
“誰去請的？”
老嬤嬤跪在越太后身后，輕聲的道，“肖家的小侯爺！”
肖家的那小子終于回來了？
難怪能請得動穆北海這丫頭，想起這倆個孩子青梅竹馬長大，從小情誼深厚，年紀也都不小了呢！
越太后的眼睛終于睜開了，皇帝剛同意了北邙的小子回去盡孝，那小子就肯出現了？這是怕我對那丫頭下手，破壞了他們好不容易設計來的北邙跟南疆的聯姻啊！‘婉容啊，你對我也防備至此了嚒？’
“下旨說我不舒服，讓穆太醫進宮來診脈！”淡淡的吐出一句，又閉上了眼睛，嘴里重復著讓自己心安的經文，只是腦海中不停旋轉著那惱人的彎彎繞繞。
“母后？！”
南疆局勢因為蒼穹郡主跟越錦盛順利和親穩定了不少，消除了月文帝的一大憂慮，只是南邊那位自己的親兄弟卻讓他心里火燒火燎，因為武王雖然退兵了，卻并沒有答應他不再跟那位聯手了，更沒有理他要求等自己動手而袖手旁觀的意思。
所以他最近忙的很，要籌備人手小心布局，還要防備武王隨時趁火打劫，偷襲自己。
連后宮都沒有時間光顧的他，偶然聽趙平說連著十日了太后都是日夜不能安寢，茶飯不思仿若病了，連招了太醫進宮也只是說心有憂思無法排解，趕緊在百忙之中抽身過來探望，就像眼前他已經一直在叫著不停發呆的母后好半晌了。
好似終于聽見耳邊的呼喚，越太后才恍然晃過神來，放下手中的羹湯，低低的聲音透著無限的懷念道，“銘兒，你還記得么，小時候盈兒以前最愛喝的就是母后做的這牛肉羹！”
怎么提起皇姐了？
是又快到了忌日了么？月銘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越太后的聲音持續了下去。
“那時候你也愛喝這羹湯，所以總是要跟你姐姐爭搶！”
“盈兒最心疼你，一定會讓你先喝的！“
“那時候我們母子在宮中多么的艱難？要是沒有越家在外面支撐，我們不知道在宮中能立足多久？”
“盈兒，唉！后來更是拋卻了青梅竹馬的薛家三郎，去了樓蘭那個風沙漫天之地，只為了給你尋個可靠的聯盟，讓你坐穩這個皇位！“
“銘兒，”越太后的眼睛突然淚光盈盈的看向自己的兒子，聲音帶著祈求的哀戚道，“母后夢見你皇姐了，她夜夜哀泣，跟母后說可憐她的孩兒在陰間備受煎熬，無法轉世投胎，你能不能給她的孩子做個超度，讓盈兒安心？“
月文帝這輩子最愧疚的事情，就是那一年為了自己的位子穩固，送了那個驚才絕艷，溫柔睿智的女子，那個總是疼惜的看著自己，讓自己的同胞親姐和親去了樓蘭。
其實就連自己的皇位，他始終認為也是皇姐的功勞。那時候父皇的孩子并不多，除了他們姐弟，就是袁貴妃所出的兩個皇子，因為年紀都比自己大，坐上皇位的呼聲也更高，支持的人也更多。
幸虧自己的母后是正宮皇后，幸虧有越家在外面一力支持，幸虧皇姐一直最得父皇喜歡，那時候要不是皇姐是女子，就光看他們幾人的文章論斷，布局謀略，她才是父皇心中的理想人選吧？
可惜她不是皇子！
幸好她是女兒身！
月銘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盡管她已經離開了將近二十載，他始終還記得皇姐出嫁那日的一身紅衣，落在了他的心上成了一根刺，再也拔不掉了。
“好，母后放心，朕會為皇姐跟小公主準備一個盛大的超度，讓她們在天之靈，可以安詳！”
看著一身黃袍的月銘消失在了殿門口，越太后才收起了剛才的哀傷，手里的佛珠捻動不停，眼中的幽光深沉。
她這些日子確實夢見女兒了，只是月盈卻在夢中冷冷的看著她，并沒有跟她說話。她想問問女兒是不是怨她，為何這么多年來從來不入她夢中，可惜每次她想靠近的時候，那身影就消失了。
其實，她是怨的吧！
怎么能不怨？
她明明可以跟薛三郎相伴一生，是自己這個母后一手破壞了她的期盼！
她明明可以跟女兒平安歸來，又是自己出手毀掉了她最后的惦念，害得她們殞身沙漠！
何須問？
越太后站起身，幽幽的獨自走進小佛堂，跪坐在佛龕對面，想著再次見到的崔氏，一個這輩子她都不該再見到的人......
天邊的亮色剛起，低沉的誦經之聲便震動著紅磚綠瓦的宮墻，響徹皇宮內院。
今日開始，月朝齋戒一月，為當年和親樓蘭的月盈公主還有小公主超度亡魂，以慰在天之靈。
越太后帶著蕭氏、肖家老夫人、俞家老夫人三位一品誥命夫人，站在佛壇的最前端，遠遠的才是幾位公主，之后才是品階從高到低的洪城官家夫人們。
“閔音，婉容，蘭琴！”越太后的聲音飄了出來，眼睛卻一直盯著佛壇上的祭奠，讓人以為剛才的聲音是幻覺，“可還記得我們當年在這園子里面說過，這一生不管發生何事，都要互相扶持，姐妹一世！“
如此情真意切的話語從越太后嘴里說出來，讓人不自覺得跟著心酸幾分，可是身后的三位掌家老夫人卻是面無表情，身子穩如泰山，仿若根本沒有聽見一般。
時移世易，昨日今日，豈可同日而語？
更何況，當年說這話的時候，這里其實還缺了一個人，薛家老夫人，段玉珠！
“我知道這些年我做錯了很多事，可是我也是沒辦法，這深深宮墻之內總是吃人的地方，我若不出手，又怎么保得住我母子平安？“
”可惜我拼盡了全力，我的月盈還是留在了那風沙之地，再也沒能歸來！“
“若上天憐惜重來一次，宏菱愿意用壽命交換我盈兒母女平安，換我姐妹幾人真心扶持，換我兒安享富貴無憂無慮！”
一聲聲解釋，一句句誓言不知道是說給越太后自己聽，還是想挽留已經逝去的人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