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門閨相

第三章 思緒

前世,柳默慎從來不去想十三歲之前在家的事情。

她十三歲后的人生,要比十三歲之前的苦悶委屈精彩多了,所以何必去想那些不好的記憶?

所以,若不是青虹突然喊出來“害人的臟東西”,柳默慎當然也記不起青桐的事情。

青桐那件事兒的前前后后,柳默慎記得并不真切。只是記得那天青桐給她送飯時的表情異常緊張,所以她心中生疑,就磨磨蹭蹭地不想吃飯,只想等玉俏回來。

誰知道,二弟柳信行養的狗和四妹柳默從養的貓兒打了起來,一路打到了她的院子里。

現在想來,要不是那抱貓抱狗的丫頭私下從來不拿她當主家看待,竟然由著那貓兒狗兒的鬧到了她的院子里,她還躲不過那一劫。

想到這兒,柳默慎的臉上笑意綻開。

這笑容,沒有了平日青虹常見的愁苦或木訥,倒是和給她起名字那天的笑容,一模一樣。

不對,比那一次更好看,眉梢眼角郁氣盡消,只有青虹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的溫柔。

本來心中很慌的青虹,此時因為柳默慎的笑容,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柳默慎見她表情平緩,才笑道:“什么臟東西?不過是我剛才摔倒罷了。”說著,抬手摸了摸額角的紅腫,道,“磕到了頭,有些疼”

柳默慎早記不得前世的自己在佛堂有沒有摔倒過了,只記得自己帶著委屈到了無相庵這小佛堂之后,每天只是跪在觀音像前,反反復復念誦《心經》與《楞伽經》。

許是因為跪的時間太久了,所以就摔了?柳默慎撫摸著自己的額角,怎么也記不起來,索性也不去想了。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青虹一聽柳默慎自己磕到了頭,又見她額角發紅,立刻就將“臟東西”的事情丟在了腦后,忙湊過去看著她的額頭,急道:“姑娘疼嗎?等我去問師父們要消腫的要去。”

說罷,就要起身出門。

柳默慎卻連忙抓住青虹的衣角,道:“青虹,不必了,已經不疼了。”

如果是前世的青虹,只怕壓根兒不會聽柳默慎的,早就跑出去,連大夫都請回來了。

不過現在的青虹年紀正小,也不知道磕到頭的事情可大可小,所以聽見柳默慎叫她不用去了,就當真聽話地站住,擔心地看了看柳默慎額角的紅腫,抬手為她揉了起來。

柳默慎靜靜地坐著,目光繞過青虹,看向半掩的門外,突然問:“青虹,我們來這里,是第幾日了?”

青虹邊揉邊道:“第六天了。”

第六天了,也就是說,四天之后便要出事了。

柳默慎表情愣怔,不知在想著什么。

青虹早就習慣了柳默慎時不時發呆,是以也不說話,只是為柳默慎揉了許久,才突然想起來柳默慎還沒吃飯,連忙將放在一旁地上的托盤端過來,笑道:“姑娘一定是餓了,先吃些飯吧。”

托盤里不過一碟青菜,兩碗清粥,兩塊饅頭,都是素齋。

柳默慎拿起饅頭,三兩口就下了肚,又端起碗來,一氣喝干。

青虹又一次嚇得差點兒把碗摔在地上。

了不得了!小姐真的被餓死鬼附身了!

等柳默慎放下碗,迎上青虹那目瞪口呆,嘴巴張得可以塞下整個饅頭的表情時,才啞然失笑。

是了,現在的她是行動起來最規矩的公府小姐,怎么能如此吃飯呢?

只是前世離家,先是隨西域商隊漂泊兩年,又在海上行了一年,還曾在軍營中待過。

甚至,真的與乞丐一同,在街邊住過半月。

這樣的經歷,若柳默慎真的用富貴嬌小姐的那禮儀吃飯,只怕不用等到被人毒死,也餓死了。

倉廩實而知禮儀,前世她倉廩曾不實過,就連稍微講究些的小戶人家的禮都尊不了,何況是忠勇公府那些仿佛只為了她一人而設的繁文縟節?

甚至到后來,她以智名揚天下,又有了錢財,生活也安定了之后,依然未改漂泊之日的行事。

在她落拓江湖之時,沒人會在意她是否知道禮節;等她名揚天下之后,也沒人在乎她是否知道禮節了。

落拓時的無禮在風光時看,就成了不拘小節,也是有趣。

只不過看著青虹現在滿臉震驚的樣子,柳默慎還是覺得,這番話莫要這么說了,否則青虹豈不是要嚇得昏過去?

是以,柳默慎索性笑道:“我餓了。”

青虹微微斜著腦袋,依舊是張口結舌地看了柳默慎很久,突然恍然道:“是了!小姐前幾日都沒有怎么吃東西,就連廚房的人都說了,姑娘總吃這么少,身子會扛不住的。可是姑娘,以后可不能這樣吃了,嬤嬤說了,餓癆鬼才這么吃飯的。若讓老爺夫人看見了,又……又……”青虹突然又閉上了嘴,不肯說了。

柳默慎失笑。

她在府中是如何處境,就連年紀尚小,又不是很聰明的青虹都知道了。

于是,柳默慎一本正經道地點點頭:“是,以后一定不能這樣子了。”

說罷,柳默慎看著青虹吃完了飯,才笑道:“你方才說,廚房的師父和你說話?”

青虹剛剛喝完粥,聽見柳默慎如此問,忙放下手中的碗,點點頭:“嗯,每次我去她都會和我說話。不過她不是個師父,是個有頭發的婆子,就住在山下,姓李。她說家中艱難,住持師父可憐她,就讓她在庵里做飯,也是個營生。”

“她很愛說話?”柳默慎坐在蒲團之上,呆了呆,才問。

青虹還是更習慣時不時發呆的柳默慎,如今見她又會發呆,對答也更流暢了,點頭道:“嗯,她在庵中十多年了,知道好多呢。”

柳默慎想了想,又問:“那她有沒有說,我們來庵中的伙食,家中可另有給錢?”

“給了,”青虹道,“姑娘第一天來的時候不肯吃飯,李婆子就和我說,我們只在這兒待十五天,夫人卻給了五十兩銀子,莫說天天吃這素的,就是山珍海味也吃不了的。還說夫人最心疼小姐了,每天都遣人來問。”

五十兩銀子,柳默慎在心底笑了。

二娘這人,在這些事情上,從不會出錯。

想著,柳默慎笑道:“青虹,等下你去和那李婆子聊聊吧。”

青虹愣了一下,問:“聊什么呀?。”

柳默慎笑道:“我這幾天一直待在這個小佛堂里,心中有些悶悶的。那李婆子年紀既然大了,心中掌故想必很多,你去聽她說說這無相庵與無相山的掌故,回來告訴我。”

青虹這人,最喜歡的就是聽故事和說故事,一聽柳默慎是這樣的吩咐,立刻笑道:“姑娘放心,我去多聽些故事來,回來說給姑娘聽。”

說罷,忙端起托盤來,風風火火就往廚房去了。

待青虹走后,柳默慎慢慢地站起身來。

身子還是有些疼,卻比剛醒來時,好了許多。

她慢慢挪著步子,最后扶住了墻壁才走了佛堂那低矮的小門。

只覺得眼前豁然開朗。

七月的陽光曬在柳默慎的身上,將佛堂里帶出來的那股陰濕霉味,一掃而光。

柳默慎靠著門,輕輕仰起頭,瞇著眼睛看那天上的太陽。

白白的,旁邊還隱約可見一圈金色,有些刺目。

許久沒見到京郊的艷陽了,讓人心中升起了久別重逢之感。

柳默慎只是在心中感慨了一下,便慢慢地向著院子里挪步。

小佛堂在無相庵的深處,一溜一樣的小佛堂共有七個,柳默慎所在的是自西邊數的第一間,門上連個匾額也沒有,只是在門上分別嵌著佛家七寶。

再旁邊,隔了不遠的距離,便是二層的小樓。

柳默慎慢慢地移步過去,抬頭看向匾額。

佛衣閣。

再旁邊,與佛衣閣相似的小樓,還有許多,只是柳默慎的力氣,走不到罷了。

柳默慎在佛衣閣前站了一會兒,又在佛堂之前的石板路上,來回走了兩圈,心中倒是無限感慨。

無相庵至今已有五百多年的歷史,歷朝歷代經皇家修繕,縱然是戰爭也未能毀其分毫。

清平四十六年七月初一,忠勇公嫡次女入庵為家族祈福。

清平四十六年七月初十,無相庵自后院佛堂處開始起火。

是夜突起北風,風助火勢,最終將這個千年古庵夷為平地,庵中尼姑多數罹難。

火災第二天,就傳來了放火賊首與柳默慎有私,二人借滅庵之際私奔。

忠勇公大怒,上奏朝廷,將柳默慎逐出家門。

無名園中的丫鬟婆子,要不發賣,要不杖斃,只活了兩個人——一個玉俏,一個鳳嬈。

不到三個月的功夫,玉俏就投湖自盡了。

尸體撈上來之后,便被發現已經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

在大火中毀去了容顏,好容易才帶著青虹逃出生天的柳默慎,在京郊便知道了這個消息。

那時候,本來就習慣了木訥藏拙的柳默慎,就坐在路邊,呆呆地坐了足有一個時辰之后,就帶著嚇傻了的青虹,向著江南的方向去了。

從此之后,世間再無忠勇公府嫡次女柳默慎。

卻多了一個身著佛衣,容貌盡毀的女諸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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