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禪室中的尼姑,因為道清的尖叫而驚醒,可打開門一看,卻見院子里只有一個嬌弱的小姑娘,穿著簡單的粗布衣服,扶著那張畫著棋譜的石桌,愣怔地看著道清的房間。
有見過柳默慎的人,知道她的來歷,便走過來,問她發生了何事。
柳默慎的眼神里閃過一絲不解與驚慌,指著道清的房間,道:“那個師父,突然就叫了起來……”
幾個尼姑互相看了一眼,都去敲道清的門,柳默慎則扶著石桌,站在她們身后。
道清的房門打開,幾個尼姑一同進了去。
在縫隙之間,柳默慎看見了道清瑟瑟發抖的身體。
道清也看見了她。
柳默慎透過縫隙,對著她,笑了。
道清又是一聲尖叫,指著她說不出話來。
幾個尼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能看見傻愣愣地站在那兒的柳默慎,表情怯生生的。
這到底是怎么了?幾個尼姑不明就里。
柳默慎卻仿佛被嚇到了一般,胡亂施了一禮,轉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一回身,剛好看見道之站在禪室門口,并沒有看道清,而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柳默慎。
柳默慎毫不避忌地屈膝施禮,展顏一笑,就回到了自己的禪室。
柳默慎剛推門進去,就看見青虹慌慌張張地站在地上穿衣服,一只腳還光著。
見柳默慎進來,青虹的動作更慌亂了,可就因為太慌亂了,以至于那衣服卻怎么也穿不進去。
“姑娘……”青虹小聲地嘀咕著,垂下了頭。
柳默慎卻淡淡地笑著,有些疲憊地坐到榻上,抬頭看向青虹,問:“你為何要站著?坐下吧,地上涼。”
青虹拿著衣服的手抬著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嘴一癟,眼淚就流了下來。
柳默慎卻笑了:“坐下吧,你要是累的話,就再多睡會兒。”
青虹聽見柳默慎這么說,便一邊抽泣一邊道:“姑娘,我不是故意躲懶的……”
前幾天和柳默慎在那小佛堂里,青虹一直沒有好好休息,以至于今天到了這佛堂,睡在軟綿綿又暖和的榻上,她就睡過了。
等被道清那聲尖叫吵醒,她才發現柳默慎竟然不在屋里。
所以青虹才這樣慌張地穿衣服,哪知衣服還沒穿好,柳默慎就從外面進來了。
柳默慎坐在那兒,呆呆的,聽見她這么說,淡然道:“沒事兒,能吃能睡才是福氣。”
青虹一聽,哭得更兇了,嗚嗚咽咽地:“姑娘是嫌棄我了嗎?我以后都不會了……”
柳默慎失笑,看著她,認真道:“青虹,我不會嫌棄你的,不過你要是再哭,我可真不敢要你了。”
本來還在啜泣的青虹一聽,立刻收住聲音,臉上掛著淚珠,看著柳默慎。
柳默慎看著青虹光著的腳,道:“把鞋穿上吧,地上冷。”
青虹用衣袖擦了擦鼻涕,聽話地將鞋穿好,又老實地站在那兒。
還是柳默慎側著頭看了她很久,青虹才想到將衣服穿好。
待青虹終于收拾好了,她才想起來,忙道:“姑娘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拿飯來。”
話音剛落,就聽見門外傳來了道之的聲音:“阿彌陀佛,居士可在?”
青虹忙過去打開門,才看見道清拎著食盒站在門外。
見青虹來開門,道之笑道:“柳居士可吃過飯了?”
青虹搖搖頭:“還沒呢,我剛要去廚房。”
道之看見青虹的眼睛紅紅的,臉上還掛著淚珠,心中雖有疑惑,卻不多問,只是道:“我倒是將居士的早飯帶了來。”
柳默慎本來坐在屋中發呆,腦子滿滿的都是道清的事情,聽見道之這么說,便開口道:“有勞師父了。”
青虹將道之讓進了屋中。
道之走進來,將食盒放在柳默慎榻上的矮桌,笑問:“居士昨夜睡得可好?”
柳默慎抬頭看向道之,笑道:“睡得不好,所以今天才起來早了。”
道之為之郁結,只得念了聲佛號,坐在了柳默慎對面。
青虹站在柳默慎身后,好奇而又不解地看著沉默的道之與柳默慎。
道之不問,柳默慎也不答。
她只是將食盒打開,青虹見狀,剛要過來服侍,就被柳默慎攔住了。
她拿出一碗清粥之后,又將食盒蓋好,對青虹道:“你過去吃吧。”
青虹想要勸柳默慎多吃一些,可是如今屋中盤桓在柳默慎和道之二人之間詭異的沉默,卻又讓青虹不敢多說,就只得捧著食盒,聽話地坐到了自己的榻上。
柳默慎跪坐在小桌前,拿著小勺子,喝著那碗粥。
她喝得很慢,舉止溫柔安靜。
在道之看來,柳默慎此時的動作,比之宮中的娘娘也不遑多讓。
只是宮中的娘娘吃飯的時候,雖然禮儀繁瑣,卻帶著大氣端莊;而柳默慎此時的動作,卻像是……
被困于籠中的飛鳥一般。
她每喝一口粥的動作,都像是用那匠人的墨尺量過一樣標準,一下下地重復著。
道之開始還能看著,可是等柳默慎這樣子慢慢地吃了半碗粥之后,她就有些看不下去了。
禮儀,應是讓人覺得發自內心的尊重,偏偏柳默慎守的這禮,更像是受刑。
可是,她總不能不讓打斷人吃飯吧?
是以,道之只能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默默地在心中念著經文。
柳默慎看都沒有看道之。
這套忠勇公府的“規矩”,她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做過了。
若是前世那于江湖漂泊過的自己用這規矩,沒兩下力氣就要卸了。
可是此時的這具身子,卻是在這樣的規矩下活了十三年的,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刻在骨頭里一樣,只要想做,隨時可以做出來。
柳默慎就這樣用“規矩”喝完了粥,也不說話,只是直著身子,跪坐在榻上,垂著頭,連呼吸都那樣安靜。
青虹卻對這樣的柳默慎甚是熟悉,見她吃完了粥,就輕手輕腳地過來,將粥碗收了起來。
偏偏還是弄出些了響動。
道之睜開眼睛,看著對面跪坐如泥像的柳默慎,在心中默默念著《心經》。
她反反復復地念了三十余遍,可對面的柳默慎,卻依舊絲毫未動。
竟然真的成了那泥像一般。
道之才終于忍不住——道之素來自傲于自己的耐性,可是與這個小女子面對面的時候,她的耐性總是很少。問:“居士……貧尼有一事,實在是好奇”
柳默慎這才抬起了頭,對上了道之的眼睛,身子卻絲毫未晃。
“道清究竟做了何事?”道之問道,“居士如此嚇她,她又如此害怕居士,只怕她要做的事兒,不小。”
柳默慎嘴角露出了淺淺的笑容,看著卻依舊像木頭一樣:“師父昨日不是說,且等一等嗎?”
道清輕嘆:“昨夜還等得,今早看見道清那樣,卻等不得了。”
柳默慎了然一笑:“今早我不過是用了江湖術士的小把戲,若非道清師父有心魔,也不會著道。”
道之倒是知道江湖上有些能人異士,可以進到別人的心中,控制別人的行為,但卻未曾見過。
如今卻見柳默慎如此做,不免有些驚異。
她一個公侯府中的小姐,又怎么會這種江湖把式?
想著,道之合十,道:“還望居士名言。”
柳默慎依舊跪坐在那兒,紋絲不動,只是反問道之:“道之師父,覺得我現在的樣子,規矩嗎?”
道之愣了,半天才點點頭,口不應心地說:“規矩……”
何止是規矩?簡直就是規矩地過了,規矩成了泥胎。
柳默慎自然懂得道之心中所想,嘴角帶笑,喃喃道:“是呀,已經這樣規矩成了木頭的人,為何還是惹了別人的眼?”
道之不懂柳默慎在說什么,可是想想關于她的傳言。
克母敗家的掃把星。
一個女子有這樣的名頭,這輩子也就如此交待了。
可是想想柳默慎入庵以來的行事,又看看她現在的樣子,道之不知為何,心中沒來由地一疼。
而且,再想想柳默慎的母親……
道之長嘆一聲,道:“道清現在將自己關在了禪室里不肯出來。許是居士這一嚇,她悟道了,不會再做錯事。”
這時,柳默慎卻不再那樣規矩地坐著了,而是身子一歪,靠在了榻邊的引枕上,眼睛透過低矮的窗戶,看向外面。
這個姿勢顯得很閑適,可是道之看見了,心頭卻一松。
比方才那規矩卻刻板的樣子,好太多了。
“師父說得是,”柳默慎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道之聽,“興許這一怕,就不做了呢。”
道之聽說,念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這也算是居士的功德。”
柳默慎聽說,看了道之一眼,眼神卻又飄向了窗外。
“道之師父可知道,這世上什么樣的人是壞人?什么樣的是蠢人?”她問。
道之默然一陣,才道:“還請居士指點一二。”
柳默慎靠在引枕上,輕聲道:“心中無怕而為惡的,叫壞人,心中有怕卻還要為惡的,叫蠢人。壞人都是用著蠢人作惡事的。”說著,她再次看向道之,問,“道之師父覺得,道清師父是壞人還是蠢人?”
道之再次無言以對。
柳默慎又發了會兒呆,才笑道:“不過或許道清師父只是被迷了眼的普通人呢。”
道之在心中慢慢品著柳默慎的話,半晌才嘆道:“姑娘有慈悲心腸。”
柳默慎不再說話,而是呆呆地看著窗外那遠遠的青山,一動也不動。
啊寂寞如雪地繼續認真寫呀以及終于盆友給俺做了封面,但是要兩天才能審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