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默慎聽見道清和自己說話,便轉過頭去,迎上了道清的眼神。
此時的道清看著自己的表情,哪里還有半分的懼意?
柳默慎呆了一陣。
她有救人之心,奈何別人沒有放她之意。
呆了會兒,柳默慎才施禮道:“道清師父。”
道清笑道:“外面風大,居士這樣呆站著,當心受了涼。”
柳默慎面無表情的臉上,突然多了份感動:“多謝師父,那我回房了。”說罷,又是一禮,便回身進了屋。
道清看著這樣的柳默慎,心中更是安然了。
那人說得是,柳默慎不過就是一塊木頭罷了,看著嚇人,其實沒有半點兒本事。
不過就是一點的關心,她就能如此感動。
“不過就是塊木頭,也值得你如此害怕?”
“你那哥哥已經入甕,只要你幫我做了這件事情,你那哥哥就再也不能擾到你了。”
“無相庵上下百人的清譽,你當真忍心因你而毀?”
“她是煞星入命,她既然都將麻煩帶到了無相庵,你除了她又怎能算殺業?”
“她若不會妖法,你怎么會如此怕她?”
那個人說的話,每一句都讓道清覺得心中更平靜一些了。
是了,柳默慎就是一個會妖法煞星,殺她一人就能救世人無數,為何不殺?
道清越想越覺得理所當然,到最后,面上慢慢浮上了詭異的笑容。
這種妖孽,絕對不能留!
道清想著,最終低聲念著“不能留,不能留”,就轉身回了禪室。
對面,柳默慎在窗邊,默默地看著對面道清的背影,半天才道:“青虹。”
青虹正傻乎乎地站在那兒,心中還在怨念今天因為陶歸沒有看夠熱鬧,聽見柳默慎叫自己,忙道:“姑娘,什么事兒?”
“去叫道之師父來吧。”
而此時,陶歸大人正在無相庵為她們幾個侍衛準備的房間里,愁得直抓頭發。
方才已經有女官來告訴她,原來剛才遇見的小丫頭,就是忠勇公柳恒同的二小姐柳默慎。
原來這就是那個京中盛傳克母敗家的柳家二小姐?那知道宮中之事也不奇怪。
所以,心中還有其他的事情要煩憂的陶歸,早就把柳默慎的事兒拋在腦后了。
一旁,穿七品官服的女子見狀,大著膽子道:“大人,要不我們先走,再偷偷回來守著?”
陶歸喘著粗氣,往椅子里一斜,道:“你以為我沒想過?可是那個小老太太要是這么好打發,我還用在這兒發這個愁?惹怒了她進宮面圣,我挨打削官事小,連累父兄怎么辦?”
那女官聽她如此說話,慌忙咳了一聲,看了看門外,道:“大人慎言,當心隔墻有耳。今日來的大戶人家可多,這話要傳出去了,可真就要挨打丟官了。”
陶歸哼了一聲,道:“怕什么?橫豎都是丟官,讓人傳去。”
其實,今天來這里的人,多為陶歸提拔的。也是因為沒有外人,所以陶歸的這些牢騷才敢如此說出。
發泄了一陣的陶歸又覺得心中一團煩躁,憤恨道,“大不了,我就找京畿城防營,讓他們派兵來,把這無相庵給圍了。”
那女官更是笑了:“瞧大人說的,要是城防營能靠近這尼姑庵百丈之內,還用我們內侍衛親來?”
陶歸當然知道這事兒行不通,剛才不過是氣急了。她穩了穩心神,才道:“要不,我們先撤一半的人,剩下的在山門外駐守?想來這尼姑庵,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兒吧。”
那女官也是滿臉犯難,想了想才道:“大人說的也有道理,若是真惹嬤嬤動了火氣……如今天氣熱,又是在山上,一旦出了什么事兒,大人就更脫不了關系了。”
陶歸這面正愁著,外面突然又進來了一個女官,拱手道:“大人,庵中一個叫道之的師父求見。”
陶歸此時哪里有耐心聽別人絮叨?立刻不耐煩地擺擺手:“不見不見,忙著呢。”
那傳話的女官見她如此,便上前一步,小聲道:“大人,道之師父說,她要說的事兒,與您的前程性命有關。”
陶歸聽說,皺了皺眉,道:“什么師父?”
“道之師父,是住持師父的親傳弟子,在京中貴婦之中挺有名氣的。”那傳話女官笑道,“不管是什么,大人不妨聽聽呢。”
陶歸沉思一陣,坐正道:“叫進來吧。”
“是!”那女官一拱手,便退了出去。
七月初十這天半夜,陰云低沉,天黑壓壓地,仿佛伸手就能觸及。
無相庵中,眾人皆已入睡。
道清抹黑出了房門,只覺得一陣冷風吹透了衣服。
她打了個哆嗦,手腳不自覺地開始發抖。
她偷眼看向柳默慎的房間。
也是一片黑暗,連點兒響動都沒有。
沒事兒,不會有事兒的。
道清在心中給自己壯著膽子,快步向佛衣閣走去。
待走到佛衣閣門口,道清拿出鑰開鎖,可是因為心中害怕,她的手一直在不停地顫抖,以至于怎么都沒辦法將鑰匙插進鎖眼之中。
突然,一道閃電劃破夜空,將夜照得宛如白晝,緊接著又是一聲悶雷。
“啊!”道之嚇了一跳,人向后一摔,跌坐在地,鑰匙也落了地。
四周又歸為寂靜的黑暗。
沒有一個人,只有她自己。
今夜,難道會下雨?那豈不是白放了火?
道清想著,突然又想起了那個人。
穿著布衣長袍,一張平凡的臉,平凡到毫無特征,以至于讓人無法形容他的模樣。
看過就忘的一張臉,偏偏行事和說話,卻讓人無法忘卻。
那人不會有錯,他既然讓自己務必今夜放火,就一定能在今夜,除了那些妖孽。
道清想著,突然又有了勇氣,便慌張地在地上摸到了鑰匙,一鼓作氣打開了佛衣閣的大門,走了進去,將閣中藏著的幾罐火油取了出來。
她提著這幾罐火油去了柳默慎禪室的旁邊,快速將那火油淋在了禪室的周圍和墻上。
然后,便拿出了火石,連打了幾下,終于出了火,終于將火折子點燃。
只要將火折子扔到地上,她就成功了。
道清拿著火折子,突然想起了柳默慎那總是發呆,又怯生生的模樣。
道清心中沒來由地發慌。
明明是一個孱弱的小丫頭,怎么就成了妖孽?又哪里像妖孽?
還有她身邊那個小丫頭,傻乎乎的,會是妖孽嗎?
道清呆呆地舉著火折子,不知為何,俏麗的臉上,突然多了兩道淚痕。
突然間,周圍亮如白晝。
住持師父清冷中還帶著痛心的聲音陡然響起:“道清,你這是為何?”
道清一愣,就看見道之扶著住持師父,站在人群之中。
一個官衣女子猛地上前,將她手中的火折子奪下,熄滅。
道之看著,輕聲道:“陶大人不必擔心,那罐中的火油,貧尼已經換成水了。”
道清腿一軟,癱坐在地上,不可思議地看著周圍。
有庵中的師姐妹,還有十數個身穿官服的女子。
怎么會?她們怎么會知道?怎么可能!
陶歸看著癱倒在地的道清,問道:“這是貴庵的師父?”
道之嘆了一口氣,道:“是貧尼的師妹。”
陶歸又看了看禪房,問:“這屋中是誰?”
“是忠勇公家的二小姐,此時在庵中暫住,為了給家里祈福。”道之說。
那個小丫頭?陶歸心中微動,看向道之。
卻看不出任何端倪。
道之那天來找她,只是說庵中近日會有大事發生,想要在七月初十這天夜里,借陶歸的侍衛一用。
難道她所說的大事,就是要抓這個打算點火的尼姑?
陶歸覺得自己被耍了。
這點兒事情,她們庵中自行處置就好了嘛,干嘛要她來?
想著,陶歸面上表情一沉,剛要開口,卻大風突起。
一陣大風吹過,竟然將這些人拿著的的火把吹滅了大半。
有幾個身子弱些的尼姑沒有站穩,竟然被風吹到了。
天上的陰云,也被大風吹散了開,露出了當空明月。
道之見狀,忙扶著住持道:“師父,我們先回房,明日再來審問道清吧。”
住持師父已經有了年歲,如今又見自己的徒弟險些做出這種事情,心中更是傷心,便啞著嗓子道:“你來安排吧,先把道清關在她的屋中,讓人看管好了。”
道之點頭道:“是。”
說罷,扶著住持師父,向著禪房走去。
待走到陶歸身邊之后,道之才道:“大人,這就是我說的關乎大人身家性命的大事。”
陶歸剛要說話,又是一陣大風迎面吹來,吹得她幾乎不能開口。
“罐中的火油,貧尼已經換成水了。”道之方才的話,令她打了個激靈。
若是方才那火真的燒了起來,油助火勢,這風不但吹不滅大火,還能成了幫兇。
到時候只怕整個無相庵都要燒了。
而她呢?曾打算撤掉一半的侍衛,其余的人駐扎山門之外。
那到時候等她發現火勢再趕來,就晚了。
想想庵中此刻住著的那位大人物,陶歸心中頗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覺。
想著,她立刻對手下道:“看好了這姑子,且莫讓她出了事!”
而禪室之中,從頭到尾沒有出現的柳默慎,坐得仿佛一尊泥像一樣,靜靜聽著門外的動靜。
身旁,是嚇得瑟瑟發抖的青虹。
待到風起之時,月光照入禪室,柳默慎有些恍惚。
這一世,在這一刻,徹底變了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