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門閨相

第十七章 借勢

柳默慎確實從內心深處笑出來了。

這才是二娘能想出來的主意。

柳默慎印象里,她那二娘于她絕對不是好人,卻也是個聰明的女人,不然也不會將她與姐姐逼到那步田地,卻還能有個賢良的好名聲。

可是今天再看如此情景,柳默慎又覺得二娘……也是個蠢人。

只不過,柳默慎更多的,卻不是在笑二娘,而是在笑車外的喬揚。

身邊跟了那樣一個天魔星,竟然還渾然不覺,還敢到處跋扈,也是個無知者無畏的。

她并不知道喬揚是誰,只是敢如此行事的,家事必然不俗。

可惜,再不俗的家事,如今看,怕也是護不住她了。

不過那個車夫倒是……柳默慎聽見了那車夫為了護她而被人打了,心中甚是過意不去,也對他的身份產生了的懷疑。

二娘的人哪里會管她的死活?

想著,柳默慎打定了主意,要給那喬揚一些教訓。

但這一幕看在那嬤嬤的眼中,就大為不同了。

本來在馬車被攔住的時候,她只覺得柳默慎是打算利用她的名頭行什么陰私之事。

諸如哪個書生故意撞著誰家小姐,逼得人家不得不將女兒嫁過去;或哪個姑娘青天白日就往某個公子懷中撞,哭著鬧著要嫁過去的事情,她這大半生見過太多了,連個新鮮的感覺都沒有了。

若當真對人有意,又怎么會用這種手段取巧?害己不說,還連累了家族,壞了別人的名聲。

她這一生光明磊落,最看不得抱著這種念頭的人。

可是,在喬揚叫破了柳默慎身份的那一刻,嬤嬤卻知道事情并非她想的那般了。

在她看來,柳默慎那一笑,滿滿的都是無奈。

忠勇公府家有一個“克母的掃把星”的事兒,她也略有耳聞,只是以這個嬤嬤的脾氣,對這種事情也一直是嗤之以鼻。

如此愚言,那村婦村夫信也就罷了,偏偏忠勇公柳恒同也這樣信,簡直可笑。

而今天看見柳默慎,柔柔弱弱的,待人倒是不錯,哪里像是掃把星?

再想想忠勇公柳恒同做出的那些荒唐事兒,這個嬤嬤覺得自己早就看清了真相。

說穿了,都是些后宅爭斗的把戲罷了,卻壞了一個小姑娘名聲。

而這位柳二小姐,只怕是早就知道有人要如此害她,所以才會借了她的名頭,來為自己擋擋這一劫。

嬤嬤心中,倒是起了年輕時候的豪情。

她最看不得這樣的事情,那何不如現在再肆意一番,也讓那些宵小知道,這世間,還是有公理的。

是以冷不防的,那老嬤嬤突然出聲道:“我當是什么人?原來是鎮邊侯府的小公子。”

聲音平和穩重,又帶著些許威嚴。

嬤嬤說罷,掀開簾子,緩緩下了馬車。

柳默慎正要取冪離的手停住,萬沒想到這個嬤嬤會突然出頭。

喬揚與叢晰也俱是一愣,尤其是喬揚,那已經摸到了簾子的手,只是懸在半空,再不敢有動作。

只見那嬤嬤下了車,神色肅穆,眼神里帶著久經世事的老人方有的洞悉一切的沉著。

那車夫并不知道這個老嬤嬤是誰,可是見她只是說了一句話就能讓喬揚住手,就知道她來歷不凡,便連忙將她攙下車。

只見那嬤嬤不緊不慢地下了馬車,輕輕理了理衣裳和發髻,便恭恭敬敬地對著兩人行了半禮,已滿是皺紋的面上,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兩個少年郎,道:“老奴年紀大了,馬車顛簸,未免精神不濟,方才睡了過去,未能及時見禮,還望二位公子莫要責怪。”

喬揚此時的手還抬在半空,而他此時的心情,只能用“亂如麻”來形容。

何嬤嬤怎么可能在這駕馬車里?怎么可能?

叢晰最先回過神來,連忙小小退了一步,躲在喬揚后面,對著何嬤嬤胡亂回了個禮,見喬揚還是愣著,便輕輕一拉他的衣角。

喬揚這才回過神兒來,連忙回了個全禮,敬道:“原來是何嬤嬤,是晚輩失禮了。”

何嬤嬤也不客氣,直著腰板受了喬揚的全禮。

如今這情景,莫說是喬揚來給她行禮,此時就是鎮邊侯爺騎著戰馬、穿著盔甲在這兒,也得下馬卸甲給何嬤嬤行禮。

作為清平帝一出生便服侍清平帝;在孝賢皇后、清平帝、已故的長敬王與淑長公主年少被幽禁的歲月里,拼死回護過他們;終身未嫁,被孝賢皇后認作妹妹,被清平帝與淑長公主敬為姨母;被清平帝賜府邸的傳奇存在,喬揚與叢晰莫說是行禮,就是何嬤嬤立時讓他們跪下拜四拜,也不算逾矩。

見喬揚態度軟了下來,何嬤嬤眼皮也不眨,只是淡淡地說:“喬小公子既然定要掀簾子看看老奴,如今老奴也下了車,小公子可還要看?”

喬揚此時早就嚇得魂飛蛋散了,哪里還敢說一個“是”字?立刻道:“不敢,不敢!”

何嬤嬤依舊面無表情地看著喬揚,問:“那老奴可以走了?”

喬揚立刻讓到路邊,恭敬道:“嬤嬤先請。”

何嬤嬤卻不急著上車,只是拉起那個車夫,看著他臉上的鞭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是個忠心的。”

車夫傻了眼。

這個衣著樸素的,身邊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的老嬤嬤,竟然就是何嬤嬤?

車內,柳默慎呆呆地收回了手。

她終于知道內侍衛陶歸到無相庵是為了誰了。

也終于知道了道清幕后的黑手所指究竟是誰了。

前世,她初逃的時候,渾渾噩噩的,根本不知道無相庵中大火之中,原來死了這樣的一個大人物。

愣過之后,柳默慎展顏一笑。

這一世,她的運氣倒是不壞。

至于那個喬揚……

只能說,他的運氣,壞到家了。

而此時,遠遠地看完這一出戲的陶歸見柳家的馬車離開了,也立刻轉身就走。

旁邊的女官見她如此,連忙跟上來,疑道:“大人,不用跟著了么?”

陶歸嘿嘿一笑,指了指身后,道:“都進京了,還能有什么事兒?”

“那……要不要去查查叢大人與小侯爺?”

陶歸聳聳肩,道:“查他們做什么?一個不靠譜的紈绔,后面還跟著更不靠譜的紈绔,有什么可查的?查來查去不過又是后宅里那些小把戲。”

那女官一笑,道:“是,聽大人的吩咐。”

陶歸笑道:“好了,你和姐妹們散了吧,我去嬤嬤家等著,見她回去了我就回宮向皇后復命。”

車子再次緩緩而動。

何嬤嬤畢竟年紀大了,方才又有些動了氣,是以方才上車之后,只是靠在車廂之上,閉目養神。

許久,才睜開眼睛,看向柳默慎,面色似水。

柳默慎也在看她,見她現在望向自己,便輕輕一笑,恭敬道:“今日的事情,勞煩嬤嬤了。”

何嬤嬤淡然道:“是二小姐先請我上車在先,遇到了事情,老奴自然要相幫。”

柳默慎愣怔了片刻,她知道,何嬤嬤是疑她早就知道今日有此一劫,又知道她是誰,所以才會用了計策。

本是無意好心之舉,只因為方才的事兒,倒成了她用計了。

不過既然承了人的情,柳默慎也就不多做解釋了,只是敬道:“今日之事,要不是嬤嬤出手,小女就算心中有千般計,也無可奈何。”

何嬤嬤心中倒是有了些詫異。

這丫頭承認得倒痛快。

倒是有她祖母昔日的風范。

想到這兒,何嬤嬤心中對她的那點兒不滿,也就煙消云散了。

姑娘家遇到這種可能毀了自己一生的事情,急中生智借了她的名頭用一用,事后承認的又如此干脆,那她為何還要責備呢?

是以何嬤嬤的臉上難得帶了一絲笑意,道:“二小姐,不錯。”

柳默慎恭敬道:“多謝嬤嬤。”

何嬤嬤點點頭,看了一眼心中甚是害怕,卻依舊握著柳默慎手的青虹,點頭道:“那車夫,和這個丫頭,”她指了指青虹,“是個忠心的,今日之事難以善了,小姐務必保住他才是。”

柳默慎點點頭,道:“小女曉得道理,只是要保住那車夫,怕還是要借嬤嬤的名頭才好。”

何嬤嬤并不答應,只是看了一眼窗外,道:“安義坊已經到了。”

柳默慎吩咐車夫停下馬車,讓青虹扶了何嬤嬤下車。

待何嬤嬤下車站定之后,才道:“二小姐若要用老奴的名頭,就盡管用去吧。”

柳默慎在車內聽說,隔著窗紗道:“多謝嬤嬤。”

車子再次緩緩而動,當車子再次停下的時候,柳默慎知道……

她隔了一生,終于再次回到了這個所謂的: